三日之后,漫天大雪飘飘然撒落下来,将宫里罩着雪白一片。洁白的雪地上,现出一排足迹,几排军士押解着囚犯,这些人双手串在一根粗绳上,上百人排成一排,缓缓走进皇宫禁地之中。这么多囚徒,洛阳城里的囚服都不够用了,有人就穿着自己的衣服,有些人衣服华贵,若不是混在囚徒之中,几难看出他是囚徒,他们脸上已不带一丝表情,一步一步迎着风雪向前艰难迈步。一阵寒风吹起,几个人身子一缩,抵御这突如其来的严寒。一名母亲赶紧夹住双臂,身子一转,挡住吹向婴孩的寒风,生怕将他冻着。
宫门深深,这些人穿过了一间又一间宫殿,缓缓来到了一个大广场上。广场上周围杨树只有枯枝,上面几只乌鸦伫立。终于这些人缓缓站定,听从军士命令,排成一列列,跪在地上。
一名军士缓缓跑向东南角的一个方桌旁,道:“王大人,董大人,裴仁基、裴行俭、宇文儒童、崔德本、陈谦等犯人及三族已经带到,请大人示下?”王大人轻轻挥手道:“行刑吧。”说着,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这名军士又是一路小跑,大喝道:“行刑!”众人一听行刑,几名妇女忍不住哀哭起来。余人为其哭声所感,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哭声远远传了出去。
十几个手持大刀的刽子手早在一旁恭候,一听命令,挥刀走上前去,一同落刀,向犯人颈中挥去,一片红血骤然喷出,射到刽子手的脸宠上,滴到洁白的雪地上,一颗颗头颅啪啪的一声声落在了雪地上,一具具身躯也僵匍在地上。
未轮到受刑的人,见过身旁这种情况,已是心惊肉跳,全身发抖,闭上双眼,等待刀在自己颈中一割。突然,有几人立刻站起,不顾一切,向身后宫门跑去,可他忘了自己手中还绑有粗绳,才跑两步,就被身旁侍卫的长剑刺死,又滴出滩滩血水。侍卫轻轻将剑上血迹抹去,插入剑鞘,站回原位,口中轻轻呼出热气。
众刽子手又杀了几十人,眼前一片血水、头颅,感到一阵晕眩,只想早早结束,回家喝碗热汤。刀已经被血水粘上,不那么快了,刽子手早有经验,带了好几把大刀,这把钝了,就换上另一把。总之,这些人是要杀完的。人杀得越来越多了,血也流得越来越多了,雪遇到热血,也慢慢融化开了,最后水与血汇成一处,融成浓浓的血水,溶成小渠,随处流淌。跪着的人闻到血腥味,不由得睁开双眼,见到身旁全是血,自己亲人死在一旁,要叫未叫,便晕倒在地上。
早有侍卫扶正倒下的人,好让刽子手容易落刀。脖颈遇到冰冷的刀锋,人也瞬间清醒,仅此一瞬,已是身首异处,一颗颗头颅从空中落了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军士又跑向东南角的小方桌道:“王大人、董大人,马上就要行刑完了,请大人先回吧。”王大人道:“董浚,我是文人,见不得这个场面,剩下的你看着吧。”董浚道:“大人贵为齐王,也来操心我们武人的事,真是难为大人了,您赶紧回吧。后面的事我来料理。”齐王王世恽道走上前去,望了望尸体,皱皱眉头,心道:“裴仁基这些人,也真想不明白,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谋反,落得这个下场。”说着打了个喷嚏,说道:“你帮我把这些死人清理好就行,剩下的我叫宫人慢慢打扫。反正这地方皇上不常来,先走了。”董浚道:“大人慢走,这里我自会处置。”
十几辆大车来了,驮起这些人的尸身,车轮滚滚,慢慢离出皇宫。过了一会,来了几十个宫女,拿出扫具,慢慢清理。一名宫女见到血流成河,吓得大喊起来,宫墙回环,回音传来,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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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人都战战兢兢,双手抖个不停,都想早点打扫干净,离开这里。
风吹得更紧了,地上却再也没有雪花可以飘起,只将地上的血水,向前吹去,风一停,又缓缓流了回来。
悠闲的冬日中,有一个人在高处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这些刽子手的刀起刀落,雪地的从白到红。
单一飞慢慢悠悠回到住所,这几天都是魂不守舍,每当闭上眼睛都是头颅滚滚、血水汩汩,睡梦之中,双眼猛地一睁,突然惊醒,这几日他就安静的坐在房里,哪都没去,功夫也没心思练了。
这才想到找杨侗玩耍,进入含凉殿,杨侗坐在台阶上沉思,满面愁苦,对单一飞也视而不见。单一飞见他面目阴沉,不敢打扰,慢慢在他身旁坐下。过了半晌,杨侗才慢慢转过头来,神色凄然哀绝,对他说道:“单一飞,你可知道人死之后能去哪里?”单一飞万万想不到他竟抛出这个问题,一时难以回答,想说几句宽慰之言,一起却又说不出来。杨侗见他不答,自言道:“不知人死后是去天上呢?还是地狱?”单一飞想到自己故去的父母。
杨侗又思索了一会,方道:“佛经上说,一个人的坏事做得多了,就要下十八层地狱,历受各种苦刑。我想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应该不会去十八地狱吧。前些日子,我还让人出去将宫中的锦缎分给穷人,我应该不会下十八地狱,不用受那不能轮回之苦吧?”
单一飞望着杨侗,强答道:“那些十八层地狱是给坏人去的,好人只用托生转世,生前造的福越多,转世后也就越幸福。皇上,您仁爱,死后自然不用去受那些。”杨侗点点头,凄然一笑道:“那就好。”慢慢抬起脚来,转身走入殿中,抽出三棵佛香,向面前的菩萨拜了几拜,将香插入香炉中,慢慢跪下磕头,口中祷祝。
单一飞不敢过去打扰,仍是坐在门外台阶上,思索他问的这几句话。过了一会,杨侗在门内轻轻喊道:“单一飞,你过来!”单一飞一怔,慢慢走了进来。
杨侗正色道:“单一飞,你听我说,宫中不是你久留之地,我劝你不要贪图宫中富贵,能走就快些走。你别问我为什么。总之你能快走就快走。”单一飞思考他说的话。
杨侗道:“得之也易,失之也易。佛经上说得好‘一切都是虚相’,这幅臭皮囊,哎……你快走吧,过你应过的日子去。这个给你。”递来一个金牌。单一飞望着杨侗,露出不解的神采。
杨侗道:“这是出入皇宫的金牌,你快点收好,我是用不上了。哼哼,王世充老奸巨滑,没当上皇帝之前,就派人来朕这搜查,可他还是漏了这个。你我相识一场,送给你了。”单一飞伸手接过,入手冰凉,沉甸甸的赶紧揣好。杨侗见单一飞收了,微微点头,一个人绕过佛像,上了台阶,走到了二层楼上。
单一飞见杨侗六神无主,眼睛黯淡无光,知道那天那些被杀之人都是杨侗的心腹。杨侗成了惊弓之鸟,每日在殿上台阶上枯坐,留神门外传来脚步声,担心王世充派人来杀自己。
单一飞练功之余,便来陪他,不忍说出乡下的惨事,就说些乡下趣事逗他开心。杨侗偶尔会笑,但大多数时便长叹一口气,慢慢转身走向佛相前,焚香祷祝。
过了一天,殿门打开,三人衣衫华贵并肩而来,一名宦官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杨侗立即回头,急对单一飞道:“你快去二楼,不要出来。”单一飞见他面目凄然,泪珠在目,知道来者不善,转身上楼躲避。杨侗泪珠滚滚,向单一飞笑着道:“难得还认识你一场,还教我爬树,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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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说着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才走两步,突然转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杨侗径自走到门前,静静候着过来那三人。
单一飞急忙转入房内,快步上到二楼,轻轻将二楼窗子揭开一角,向下望去,只见那三人悠悠过来。
杨侗认得这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王世充的哥哥王世恽,面目鸷刻凶悍的是王世恽之子王仁则,另一人身子微胖,个子略低的那个是他的家仆梁百年。
王世恽、王仁则、梁百年大步流星过来,走到杨侗跟前。杨侗道:“你们来干什么?”
王世恽厉声道:“皇上特来赐潞国公酒。”跟来的宦官手捧托盘,托盘有一个金壶,周围几个金杯,雕工精细,灿灿生光。
杨侗抬头望着他俩,道:“这是毒酒!”一眨眼睛,一滴泪水已滴到衣襟上。王仁则道:“是,请你快喝下去,别逼我们动手!”杨侗道:“我想见郑王,他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梁百年见他凄惨,道:“要不我们再去问问皇上……”王世恽缓缓说道:“不用。”杨侗道:“郑王之前说过‘明子复辟’的话,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王仁则哈哈大笑,道:“笑话!真是个小娃娃,现在帝位已经姓王,怎么会让你重登?”说完面目又严峻起来,手指酒杯,盯着他喝斥:“请快喝酒!”杨侗凄然又道:“我想与皇太后辞决。”王世恽厉声道:“不许!”
杨侗见情形如此,已知今日难免一死,他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可死期来临时,委实割舍不下。
他缓缓走向佛前,取出两支佛香,慢慢点燃了,插入香炉中,转身跪在蒲团上,心中祷道:“今生就活到这了,愿佛祖保佑,来世投胎到好人家,过一生安稳日子。”慢慢转头,正想一把接过毒酒,眼角从木板上的缝隙看到一个身影,面容清稚,正是与自己一共爬树的那个乡村少年,只见这个少年也正透过缝隙,注视自己。
杨侗心想:“要是我跟他换个位置会怎么样呢?我要是他就好了!”这时宦官已将毒酒按在他的掌中。杨侗向佛像望了望,又抬头看了单一飞一眼,泪水缓缓从面颊流下,滴落到地上,凄然道:“愿自今以往,不复生在帝王家!”仰脖将酒喝干,瘫倒在地上。
三人见他喝了毒酒,大功告成,互相对视一眼,望着杨侗,只待他毒毙身亡就可回去复命交差,也算了却皇帝的一件心事。
杨侗地上不住打滚,嘶喊不已,过不一会,已是七窍流血,显是毒入肺腑。三人静候其变,可又过一会,他仍在挣扎,声嘶力竭,滚得更加厉害,痛苦之极,一时之间不能死脱。王世恽皱眉道:“你来帮他一下。”
王仁则走上前去,身旁宦官递过白帛,他一把套在杨侗脖颈上,使力缢住。杨侗登感窒息,全力挣脱,双臂不停摇摆,双足来回腾踢。王仁则狠下心来,双目怒瞪,全力缢紧,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松。此时杨侗已被曳到墙角,双臂渐渐松弛下来,终于垂落地上,一动不动。
王仁则这才罢手,口中嘟囔:“妈的,老吴调的药不行,害得老子费力气!”梁百年走上前去,蹲下身去,探他鼻息,向王仁则点了点头,随即又向那名宦官望了一眼。那名宦官点点头道:“三位大人慢走,剩下的由我来处理。”
王仁则与梁百年对视一下,王仁则道:“我们走吧。事已办好!”三人才走出这殿,几名宦官已是过来,将杨侗尸体抬上担架,又将地上血迹冲洗干净,匆匆走了。
单一飞也下了楼,偌大个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