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单一飞来到一所宫殿门外。这宫殿外墙虽与其它宫殿无异,但门口侍卫比其它宫殿多两倍有余。单一飞迈步便进,门外一名侍卫拔出刀来,伸手阻喝。另一名侍卫对他道:“让他进去吧,里面也只是一个废人。”这名侍卫对单一飞道:“就是你找到白鸟?运气挺好。”
走入院中,院内再无侍卫,院中栽有一棵槐树,树后是一座三层殿楼,规格宏大,高楼巍阁,飞檐走角。院内围墙高逾数丈,密不透风,院内更无人声,一阵寒风拂过,树上积雪不住落下。单一飞走上树前,抬头向这棵槐树望去,这树虽称不上高大繁茂,但枝杈奇扭,蜿蜒有姿,与众不同。他酷爱爬树,身子一伏,人已是到了树上,双手齐攀,转眼工夫,已至树顶,坐在树上向远处眺望,将近处宫殿一收眼底,寒风拂面,心神俱爽。
他在树上待了一会,转身下来,双足将要落地之时,只听到耳后一声:“你是什么人?”声音虽是稚嫩清脆,但却威严有力,又有些熟悉。单一飞猛然一惊,跳下树来,扭头向身后望去。
说话的乃是一个少年。那少年双眉皱起,急声厉色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来人。”
一名侍卫从门口匆匆走来,向这少年跪下行礼。这少年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侍卫跪着道:“回禀皇上,此人数日前来到宫里,郑王许他在宫内自由出入。”
那侍卫向单一飞道:“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单一飞万万想不到当今皇上竟是一个和蔼平易的恂恂少年。这少年正是隋炀帝杨广之孙杨侗。杨广晚年喜爱江南山水,巡幸之时,便令杨侗留守东都,后来宇文化及在江都弑杀隋炀帝,天下分崩,东都群臣群龙无首,便尊议杨侗为帝,大赦天下,改元皇泰。
单一飞已粗知宫中礼节,悠悠跪倒,道:“皇上……”杨侗恨恨地道:“郑王!又是郑王!”指指单一飞,道:“你随我来。”说着拂袖而去,走入殿中。单一飞战战兢兢向身旁侍卫望去。那侍卫道:“皇上仁爱,你不会有事的。”单一飞无如之何,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两人跨上白石台阶,走入殿中,殿内正中摆放一个白玉佛像,法相端严,佛前摆有一坛香炉,佛香正燃到一半,发出缕缕清烟,香炉下面是一个黄色蒲团。白玉佛像背后是一个深黑色镂空的木制隔断,刻有梅花、蝙蝠、小鹿等图案。
两人绕过佛像,步入一间小厅之中。杨侗坐在檀木椅上,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怎么跟着王世充一起?”单一飞正想反问“你年纪也不大,叫我小小年纪?”但见他威严庄重,堂皇严肃,不敢多问,答道:“皇上,我唤作单一飞,是一个农家少年,我也并非存心追随郑王,只不过情势急迫,不如此做便没了性命。”杨侗道:“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单一飞道:“近几年来,到处都在打仗,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各地兵丁四处收刮百姓钱粮,稍有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从,那一刀了事,我爹和我娘就是为了一小缸粟米就被几个兵丁杀了。”
杨侗道:“那么你是怎么混进宫来的?”谢无双道:“那天宫门没锁,我糊里糊涂走了进来。”杨侗道:“王世充看得正严,如何会让人糊里糊涂走进来?”
单一飞见他眉目如画,不像坏人,便把如何认识张圭、刘大殷,又如何进了皇宫的事一一讲了。杨侗听得格外仔细,听完之后,突然想到:“这两人武功高强,何不用来刺杀王世充。”接着听到他们早已离开皇宫,不知踪迹,想法成了境花水月,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单一飞道:“我之前在村里。前几年我还种地下田,后来打起仗来,每天晚上就和伙伴们一起去山里捕老鼠烤掉……”
杨侗满脸疑惑,问道:“烤老鼠?那是做什么?”单一飞道:“当然是烤吃啊,我们吃不饱饭……”他正说得高兴,却见杨侗慢慢低头下去,脸上黯然无光,眉宇之间呈现忧色。
单一飞见他虽然贵为天子,却总是愁眉深锁,显然是有不少烦心事,于是说道:“不如我教你爬树吧?每次我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就去爬树,一上树,所有的困扰都消失了。来——”也不待杨侗答应,便伸手拉过他的手,拽他出门,两人奔到殿外,到了院中那株槐树前。
杨侗贵为皇子,养尊处优惯了,像这样快跑倒是生平头一遭,到了树前已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单一飞不由分说,道:“你看我,手把住枝干,右脚提起来,脚底顶住树枝,再上另一只脚。”杨侗心想:“我是帝王之尊,岂能与你玩这农家小孩子的把戏?”这时见单一飞动作飞快,已上到一半,神情却极欢快,笑着大叫道:“快上来!在树上面,将宫里风景全能看到!”
杨侗身为皇子,从小便要自顾身份,自重地位,说话做事讲究皇家气度,从小督导之严,诸人服侍之殷,可说天下罕有,如此被众人围绕,虽说万事不愁,但实在没有半点自由。近日身旁侍奉已被王世充削去大半,只留下三四人以供奔走洒扫之役。这几人服侍也日渐粗疏,早晚难见一面,此刻更不知人在何处,正因如此,他反而无拘无束,得以在这个小小庭院之中享有片刻自由。
少年爱玩之心与他人无异,杨侗此时见单一飞兴高采烈,早就心痒难耐。又听得单一飞又连声催促,杨侗终于双手抱住树干,左足提起,放到树上,可右足却怎么也上不来。单一飞道:“这样不成的,左脚用力踏在上面,双手扶稳,再提右脚。”
杨侗四体不勤,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难以上去,渐渐丧气。单一飞见他手脚笨拙,道:“我拉你上来。”说着慢慢爬下来。
杨侗点点头,身子靠上前去,双手攀住树干,右足抬起,蹬在树上。单一飞道:“好!就是这样!抓住我手。”杨侗笑着伸出手来。单一飞拉过他手,使力上提。待杨侗上了一步,他又向上攀去。如此两人相互配合,竟是硬将杨侗拉到半树腰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侗累得满头大汗,笑道:“我马上就上去了。”单一飞见他身子扭曲,都堆到一处,知他吃力,轻轻说道:“慢慢来,不要急!”杨侗正抓住单一飞手臂,见树顶遥遥在望,心中一喜,可左腿登时踏空。单一飞也无处借力。两人一同直坠下去,一先一后跌下树来,互见对方跌得狼狈,身上、脸上都沾有黄泥,不由得同时笑出声来。
杨侗这一笑十分畅快,实是近年来所未有。杨侗今年十六岁,近年来天下动荡,乱民四起,隋炀帝命他在洛阳主持平乱,他先拒杨玄感,后平李密,无日不在思索东都防卫、出兵攻敌之策,年纪虽小,但操心之事实多。
有一次李密率百万兵众围逼东都,占据洛口仓,洛阳城内无粮无食,眼见便要陷落,于是杨侗急遣太常丞元善达,改装易容,混入叛军之中,连日出逃,到达江都奏报炀帝,恳请炀帝早还东都,主持大局。可炀帝偏听虞世基谗言,不仅对杨侗恳求置之不理,反而派谴元善达前往东阳催运粮草,途经叛乱之地,为贼所杀。那时杨侗每日忧心忡忡,茶饭无心,生恐一旦洛阳陷于贼手,为使自己免受耻辱,只有一死了之。
后来,王世充终于打败李密,洛阳稍安,可他竟是无法无天,先后杀了几名杨侗所亲信的大臣,自此以后,他威望日隆,百官尽附。杨侗见他大权独揽,如同芒刺在背,只怕此人其志不小,这个皇位早晚要是他的,一旦他要篡位,自己祸福难测,性命堪忧。又过数月,王世充反状已露。杨侗端坐皇宫,如临魔窟,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死期将至,只是不知那天何时到来,每日栗栗自惧,坐等大难临头。他心中却隐隐另有一个念头,每当想想这个念头,脸上就露出一丝高兴的神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倏而又沉闷起来。
单一飞笑着道:“你看那边,几只喜雀在飞。”杨侗顺着他手指望去,戚然道:“是啊,这几只喜鹊无忧无虑,多么自在!”望着喜鹊,若有所思。单一飞见他又怏怏不快,道:“你怎么啦?”杨侗道:“单一飞,有空你还来好吗?”单一飞道:“好,我明天还来。”
杨侗朝他笑笑,抖落龙袍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转身走入宫殿之中。
单一飞结交新友不胜欢喜,在宫中无人玩耍,练功之余便是到这所庭院里与杨侗玩耍,教他爬树,讲些童年趣事。
杨侗大权尽失,号令不行,除了每日早朝做个样子之外,更无政事可理,自知前程未卜,每多活一天都是福份,就跟单一飞一起任性玩耍。不过郑王有令,他不得离开这所宫殿,两人也只得在这院子里。杨侗听到单一飞讲起农村趣事,不觉神往,再比照自己,天下大乱之后,无日不在焦虑愁思中度过,实无半点乐趣可言,这个皇帝可是苦极了。而当单一飞问起杨侗幼年之事时,却换来杨侗长长的一声叹息,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问了。
白天单一飞将白鸟轻功上的汉字抄在纸上,向杨侗问字,回去再将白鸟秘籍读熟。两人情谊日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