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上,宫中流光溢彩,屋檐都点满了红灯笼,有不少宦官提灯巡视,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各大臣依着卫士的指引,缓缓而入。
三人见今日侍卫比平日多了几倍,行事异常小心,几经周折,终于来到乾阳殿的屋顶。乾元殿是洛阳宫殿的正殿,端的是富丽堂皇,穷极人间华丽。史载唐太宗进入东都时,恶其宫殿侈靡,耗费民脂民膏,一怒之下,下令将乾阳殿一把火烧去。
夜黑如墨,寂静无声。三人怕别人发觉,没有离得太近,伏在屋顶,屋顶尽覆金瓦,刘、张两人轻轻揭开金瓦向内望去。单一飞喜孜孜学着张圭,揭开金瓦一角,屋内一道金光便投射出来,殿内墙壁、梁柱、地砖也尽是以黄金造就,一道道金光打在三人的脸上,觉得十分新鲜。
屋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十几张宴席铺陈开来,正中一张主桌,一人身着红服,居中而坐,身旁之人衣着红、紫官服,另有宫女来回穿梭。
忽听屋外远处传来交谈之声,可离得太远,二人都没听清楚。正在二人疑惑之时,一只白鸟从空中缓缓飞来,在屋顶上绕了几圈,接着不偏不倚正落到这所乾元殿的殿顶这侧。
那几个带刀侍卫急匆匆向殿顶这侧跑来,一人焦急道:“那只鸟呢?快,快,快找到它,要是跑了,大家可就白忙活了。”另一侍卫道:“别急、别急,大家再找找,昨天李方平他们就是因为捉了只鸟,报到郑王处,立即连升三级,我们的前程可就在它身上了。不过大家要轻,郑王大人和其他大臣正在乾阳殿,要是吵到郑王,那哥几个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虽是低声对身旁的人说话,刘、张二人却是听得清楚。二人来到宫中多日,已知这鸟是王世充充作祥瑞之类的物事,对这些侍卫升官发财大有用处,说不定他们会上房捕鸟,到时三人行踪非得败露不可。两人对视一眼,张圭点了点头,慢慢弓身站起。
单一飞突然想起布房那几个大官说的话,此时见到那只白鸟的脖颈上果然系有一块白帛,恍然大悟,低声道:“祥瑞?”刘大殷微觉错愕,点了点头。
只见张圭俯身向那鸟疾行而去,他轻功也当真了得,在瓦片上难以着力处居然能健步如飞,不出一丝声音,猛地一翻身,伸出如鹰爪似的大手向那白鸟攫去。
白鸟查觉有人,身子轻盈,悠悠飞起。张圭见赶走了那鸟,心下也稍妥帖。可说巧不巧,那鸟扑扑腾腾在空中绕了两圈之后,又落了回来。
刘大殷低声道:“不好。”原来那几名侍卫已绕到乾元殿的这一侧来,方才那鸟在另外一侧,殿脊遮住他们视线,加上天黑,众侍卫才没看到他们。若是他们上来捉鸟,非被他们发觉不可。
那鸟离刘大殷最近。事不宜迟,他脱下外袍,起身向白鸟慢慢走去,猛地腾起,用外袍向那鸟罩下。张圭不禁惭愧,我怎么没想到用衣服去兜鸟?转念又想,他是猎户出身,却也不可为奇。
眼见就要得手,那鸟又是拍打翅膀飞起。刘大殷赶紧伏低身子,怕被别人看见,对着张圭摇了摇头。这几个侍卫步伐矫健,马上就要绕到这侧,三人紧张不已,都目不转睛注视那鸟,希望它赶紧飞走。那鸟在空中飞了几圈,又飘飘然落到单一飞的身旁。单一飞向两人点了点头,也学着刘大殷模样,脱去外衣,颤颤站起身来,向那鸟走去,他学习白鸟轻功也有根底,在金瓦上勉力前行,不致跌落。
那鸟突然发觉不妙,伸开双翼,正要飞起。单一飞不暇多思,猛地一扑,已用衣服将它兜住,笑嘻嘻的正自得意,正想向两位大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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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突然立足不稳,连人带鸟从空中跌落下来。
刘大殷和张圭遥遥望着,心中暗叫:“糟糕!”
单一飞身子飘飘,大叫不妙,斜眼向下一瞥,只见身下这么多王公大臣张目结舌,怔怔看着自己,正要落在一桌席面上。
当下不及细想,将身子立正,右腿向前连跨两步,左足轻轻点地,右腿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随后双腿合拢,稳稳地落在了空地上,正是一招“凤凰于飞”。单一飞见众人让开道路,居中衣着红袍那人款款过来,焦急万分,灵机一通,想到刘张两人曾说过王世充的故事,又忆起那天在布房中老崔、皇上、宇文儒童的谈话。
过来这人便是王世充了,他生性机伶,善伺隋炀帝脸色行事,每次向炀帝奏事,无一不合隋炀帝的意思,又不时进献远方珍物,深得隋炀帝宠爱。后来又陆续做了几件讨隋炀帝欢心的事,隋炀帝愈以为其忠贞可嘉,宠遇日隆。近来李密攻陷洛口仓,进逼东都,形势危殆,隋炀帝便派他前去拒敌。王世充先败后胜,几经周折,终于将李密打得丢盔弃甲,无力反抗。自此以后,他兵权在手,威势大盛,隋炀帝死后,更加飞扬跋扈,无人管制,遂专东都之政。东都幼主杨侗身边的心腹大臣已被他杀的七零八落,堂堂天子大权早已旁落。此时王世充权势之大在洛阳城内已是无可复加,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不取杨侗皇位而代之。
王世充将酒杯放下,缓缓走上前去,笑着问道:“你是哪位?来此何干?”
单一飞道:“我叫单一飞,特来传达上天符命。”王世充见这少年眉目清秀,吐音清脆,加之应答得体,难掩欢愉之情,笑道:“上天有何符命?”单一飞道:“郑王当应天顺人,得即大位。”王世充喜道:“好好,这鸟是什么?”单一飞低声道:“这鸟是上天送来的祥瑞?”王世充奇道:“这鸟有什么祥瑞?”
单一飞见他双目放光,神情喜悦,知道回答对了,信心陡增,道:“这鸟脖上有块白布,大王请看。”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这鸟神态高洁,尾巴有五种颜色,艳丽无比,不时振翅抖羽,愈显仪态不凡,果然见到鸟脖上有块白帛。
一名道士款款走来道:“各位大人,我们方才说到第一件祥瑞,乃是《孔子闭房记》上的图画。眼前便是第二件祥瑞,这鸟颈中系有一块白帛,白帛上面有字。”段大人装模作样道:“哦?是什么字?桓道长。”
桓道长从鸟上取下白帛,展开高声道:“帛上写有‘王世充当代隋而有天下!’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桓道长摊开白帛,朗声道:“王世充当代隋而有天下!”王世充跪倒在地,大声叫道:“天意啊!真是天意。”众人见他如此,无不跪倒,低头叩拜。
王世充缓缓起身。众人也都起来。大臣杨续道:“相国大人得天意召示,必能带我们攻克艰险,战无不胜,救天下百姓于倒悬。来!大家满饮此杯。恭祝郑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统天下。”众人心思不同,有人神情激动,难掩兴奋之色,将酒一饮而尽;有人心中郁郁,强作欢笑,缓缓喝下,如饮毒酒。
王世充满脸通红,放下酒杯,缓缓说道:“世充乃是江都宫监出身,本想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在皇上面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天下大乱,世充见百姓水深火热,内心焦急万状,总想集思广益,以解众民倒悬。可世人不解其意,谓世充贪图高位,总为一己之私,此种想法不仅有违我做人行事之初衷,亦有负追随我之众将士的满腔忠贞。如今四方扰攘,各地战事不断,不知天下战乱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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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查,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也。如今天可怜见,竟降下祥瑞,昭示符命,世充查知天意,既感上天眷顾,又深知开基拓土之艰难,众人且随我满饮此杯,与我共同乘风破浪,待我军将士一统天下,高歌凯旋!保我郑家天下传至千秋万代!”百官高举酒杯,齐道:“恭祝郑王一统天下!”
在座众官大多都是王世充的心腹,此时终于听他亲口说出要自立为帝的话来,将来事成,自己便有开国拥立之功,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内心狂喜。
单一飞见王世充神情激荡,笑容满面,心想一场劫难总算是过去了,见他面目稍黑,长发微黄,发上带卷,声音低沉沙哑,宛如豺声,极不中听。
忽听得门外有兵刃互交之声,随即屋外一声大喊“有刺客!”众人一凛,一起向王世充注视。
一名武官匆匆跑来,低声对着王世充说了几句话,王世充低声回了几句,这名官员走出屋外。
王世充道:“诸位大人尽管放心,我已派人严加追捕刺客,大家再喝几杯酒,一会便可将刺客拿下。据本王了解,这些刺客是李世民派来行刺我的。李世民不敢派兵过来进攻,便使出这些手段,足见他心虚胆寒,不敢一战。”
韦节道:“李世民鼠辈,安敢与郑王争锋。”段达道:“郑王用兵如神,所过之处,自当不战而降,天下不足平也,大家只要跟着郑王打天下,何愁不能平定天下,解救苍生?天下百姓盼郑王,那是枯苗盼霖雨,天下百姓必将箪食瓢饮以迎郑王堂堂之师。”
这几句话正搔中王世充的心坎痒处,心中大喜,喜悦之情见于眉宇,道:“段大人过奖了。”
众人一起抬起酒杯道:“恭祝郑王早日平定天下,共拯黎民百姓!”王世充举起酒杯,道:“好!到时世充绝不忘了大家。干!”众人干了这杯酒。
只见一名武官过来,对着王世充耳边说了几句话,王世充摆摆手,那武官转身出门。
王世充道:“诸位,那两名刺客已被拿下,诸位今日请回。”
段达道:“郑王有天命庇佑,小小刺客难掀起风浪,大家再满饮此杯,恭祝郑王早登大宝。”众官一齐道:“恭祝郑王早登大宝。”王世充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去。众人道了一声“恭送郑王”,目送他离开,依次离开,只留下十几名宫女收拾桌席面。
单一飞心中忐忑,寻思道:两名刺客不是大哥还能有谁?已被拿下?是真是假?内心隐约觉得一件事不妥,但是什么事却是没想清楚。
一名宫女款款走到面前,道:“这位祥瑞,郑王有令,这几天你就睡在宫里,吃喝我们都会按时送来。我姓赵,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请随我来。”当日便安排在一间小殿居住,床塌舒适,比起原来农家的硬炕那是天壤之别,身旁便是小火炉,火苗不旺,但也温暖如春。
单一飞不敢相信会境遇如此,只是不知两位大哥生死如何,人地生疏,又不便向人打探。他吃喝不愁,反而得以心无旁骛,练习白鸟轻功。练功之余,便在各处宫殿游逛。无论宫中侍卫,还是宫女宦官都知道他是郑王的祥瑞。郑王雅好图谶之学,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又在这夺权篡位的当口,郑王更将天意看得极重,是以众人都对他都极为礼敬。皇宫禁地,若有不便进入处,自会有看门卫士以礼相劝。宫中砌雪未消,树石嶙峋,宫殿轩窗掩映,玉栏朱楯,互相连属,回环四合,蔚然可观。他恣意欣赏宫中美景,大开眼界,每日在宫中任意畅玩,无拘无束,俨然成了王世充的座上之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