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赵福祥是摸着黑回来的。
正屋,炕头扑了一层棉花,是今儿刚买回来的新棉。
点着油灯,李氏就着豆大的光亮,低着头,认真的挑拣着棉花里面的硬核,顺便将新棉压平。
这十斤棉,李氏打算给家中的几个爷们各做一个褂子,就赶在下秋之前做好。
“咚—吧啦哗啦——”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李氏手一顿,赶紧放下手里的棉核,穿鞋下地,迎了出去。
刚出门,她就和门外进来的赵福祥撞了个正着。
带着一身寒气和潮气进来的赵福祥跺了跺脚,小声嘀咕,“外头冷得很,出来做甚么?”
“没事,你快回屋歇歇。”
见赵福祥没甚么事,李氏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屋,而她则是掀开身后的草席扭身去了后橱。
不一会儿,李氏端着一堆碗筷家伙儿进了正屋。
原来她是去拿特意给赵福祥留的饭菜。
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半人大小的炕桌放在炕上,李氏将碗筷家伙儿摆好,跟着推到赵福祥跟前,“赶紧的,吃点东西垫垫。”
这话说完,李氏又将赵福祥脱下来的草鞋和衣服抱了出去,打开地面的衣柜,从里面拿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放在炕头。
赵福祥则坐在炕桌旁边,端起碗筷夹菜吃饭。
李氏给他留的饭菜丰盛,不仅有今天新买的肉馅包子,晚上煮的鱼汤,还有一小碗油滋拉,上面伴着黑乎乎的酱油,虽然凉了,油滋拉有些儿凝固,但味道却很勾人。
赵福祥许是饿的很了,也不讲究什么。
不管三七二十一,夹到什么都往嘴里塞。
直到感觉没那么饿了,他才慢慢放下速度。
同时,也有空说其他的事。
“诺,今儿剩下的银钱。”
赵福祥将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扔给坐在不远处的李氏。
李氏接过钱袋子,将上面系着的绳结打开,往下一倒——
“哗啦啦”
一枚枚闪闪亮亮的铜板绕炕滚了周围一圈。
李氏眨眨眼睛,扔掉手里的钱袋子,从腰腹取出小段麻绳,这才将铜板捡起,一个个的数出声,窜起来。
十个为一堆,百个为一节,李氏就这么数着窜着,正好窜出来一吊钱。
拖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李氏问赵福祥,“今儿,你们到底卖了多少?”
先前买了不少东西,眼下还能余下一吊银钱。
哪怕李氏心里有所准备,也被吓到了。
赵福祥边嚼边咽,“嗯,今儿带过去的鱼都卖了,带的少,后面不够卖,又涨了几分,最后算下来比之前要多出双倍。”
李氏一听,眼睛瞪大。
赫,那近千斤的鱼,居然都卖了!
“鱼汤味道好,那些儿城里人爱吃的很。”
“明儿要多备些儿,对了,还要给启翔楼额外送三百斤。”
赵福祥面上说的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李氏听了,心中欢喜的不行。
当家的这个意思,不就是说他们明天会卖的更多,赚更多钱吗?
“行,家里的鱼都带上,”李氏搓着手掌,点点头,“正好今儿我们又捞了不少,没晒鱼干,都在阴凉下养着。”
那些儿鱼加起来比今儿带出去的还多,真的要过千斤。
这些儿若是都卖了,银钱定会比今日还多。
“对了,家中的酱油和盐巴没了,明天还要买些回来才好。”
“嗯,家里缺甚,你说,我明天卖了鱼,都买回来。”
“粮食多买些儿。”李氏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备无患的好。
“这是必然,”赵福祥不傻,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他们缺什么都不能缺了粮食。
“对了,还有去腥的野菜,我估摸,也是能卖钱的。”
“不只当青菜卖与他人,我估摸着,药铺也会收。”
“谁都知晓药铺最喜欢那些儿怪模怪样的野草,何况它们还能去腥。”
赵福祥琢磨着,那些儿涩巴巴的姜片都是宝贝,没道理这些儿去腥的野菜就不值钱。
退一步,真不值钱,但它还能去腥,卖与他人也不亏。
“行,明儿我都薅点,都带进城里,”李氏同意下来,“有那味道古怪的,我都装起来,问问又不花钱,若是真能卖钱,平白的咱们还能多赚些儿。”
“嗯,就这么办……”
夜晚的空寂也挡不住屋里的热闹。
不止正屋两个老辈在合计,其余三个偏屋小辈也没睡。
晚上吃饭时,李氏做主,将几人买来的零嘴吃食都分了。
三家的小辈,分得的吃食零嘴一样多。
眼下,家中几个孩子,身体耗光了晚饭,正闹腾要吃的时候。
东面偏房。
刘氏正在纳鞋垫,赵善林则坐在地上,缝补家里那只断了腿的木凳。
赵冬梅和赵冬雪姐妹两个也坐在刘氏身边,手里拿着小一号的鞋垫做工。
“咕噜噜—噜噜噜——”
赵冬雪捂着肚子,脸颊红红的看着刘氏。
今儿晚饭吃的早,小孩子又爱动爱闹的年纪,饭食消得快也饿得快。
这不,又饿了。
刘氏放下手里的鞋垫,好笑的揉了揉两个闺女的小脑袋。
穿鞋下地,走到一个多高的立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三块巴掌大的枣糕。
给了赵善林和两个孩子一人一块。
“吃吧,吃完就睡觉,明儿起早捞鱼,你们姐俩跟紧我,不能像今儿这样跑了。”
“娘,我们晓得嘞。”姐妹两乖巧的点点头。
刘氏瞧着好笑,伸手理了理两人身上有些儿褶皱的衣服。
想到什么回头,刘氏道,“当家的,明儿你在家不?”
赵善林摇头,嘴中嚼着软儒香甜的枣糕,“不晓得,不过估摸是要去城里卖鱼的,咋,有事?”
刘氏点头,指了指立柜,“毛头在私塾,日子苦的很,想吃甚么都不方便。”
“当家的,明儿你跟爹一道去城里,看一眼咱家毛头,顺便把那些儿枣糕和干枣给毛头带去。”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氏的大儿子毛头去城中的私塾读书,一去就是小半年,刘氏寻常又去不得城里,自然想的很。
这不,李氏做主分下来的这些儿吃食零嘴,刘氏就想给儿子填补填补。
刘氏的话也让赵善林心软,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因为读书常年不在家,也不知过得好不好,是高了还是瘦了。
“行,明儿我和爹说一声,看看咱家毛头。”
顺道也看看小四赵善行,叔侄一块读书,倒省了一些儿麻烦。
刘氏咧嘴笑开了花,得了准话她开始忙乎起来,“当家的,还有我给毛头纳的几双布鞋,换洗的衣服,买笔墨纸砚的银钱,你都给他带过去。”
“行,你准备准备,明儿一早我都带走。”
夫妻两人因为自家儿子,情绪外泄,谁也没顾得上坐在炕头的两个闺女。
赵冬雪低头,拉了拉她姐赵冬梅的小手,嘴巴抿的死死的,心里更是难过得很。
明儿个这些儿好吃的都要给大哥送去。
她们姐俩都吃不到了。
赵冬梅偷偷的将自己吃剩下的一半枣糕塞到赵冬雪手里。
“嘘,快吃。”
“姐,娘偏心。”赵冬雪声音低低的。
“那是大哥,娘喜欢大哥,三丫,快吃。”
“大姐,你不难受?”
“不难受,你快吃,不然娘来了,你就吃不到了。”
赵冬梅比赵冬雪大三岁,懂的东西多,知道她们终究要嫁人,娘只能依靠大哥,所以对大哥好,是应该的。
是吧。
赵冬梅叹了口气,没和三丫说实话,她其实也有些儿难受。
………
“二丫,五丫,石头,你们乖乖坐好,”袁氏揉着脑袋,按平均分配原则,将这些儿枣糕和干枣一个一个的分了下来。
三人乖乖坐着,眼下谁都没有作妖。
分完,袁氏又道,“这些儿东西,我分完了,你们想怎么吃,随你们自己,不过,吃完了,别来闹我。”
“嗯嗯嗯”
三人疯狂点头。
在袁氏大手一挥之后,三人开始了各自的处理办法。
赵玉年纪最大,脑瓜灵活,她深知细水长流的道理,将分到自己手里的枣糕和干枣都包好,放进了自己的小木箱里。
小木箱是赵善川给她打的,三个孩子一人一个,平日里,小木箱里面放的都是自己认为是宝贝的东西。
就比如赵玉,她的小木箱里都是各种吃食,都是之前袁氏或者赵善川买的,她吃不完,就放进了小木箱里。
小心翼翼的将东西装进去,赵玉像一只囤食的小仓鼠,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宝贝都在,才放心的上锁离开。
五丫和石头年纪小,分到了就直接开吃。
赵玉回来的时候,这俩小人正吃的满嘴都是。
她娘袁氏就在一旁看着,却什么都没说。
赵玉嫌弃的“咦”了一声,小心的擦着两人的嘴巴。
三人相亲相爱的一幕,让袁氏看着可乐,心说之前还闹得不可开胶,眼下就好了。
不愧是小孩子。
捅了捅一旁的赵善川,袁氏小声问了嘴,“当家的,今儿卖的鱼真值这么多银钱?”
赵善川和她说了,袁氏还有些儿不信。
赵善川点头,“我亲眼见着,还能有假。”
当初卖出去时,就他们自己也吓了一跳。
更别提后面还谈了启翔楼的买卖。
这还真是撞大运了!
“你晓得就行,别乱说话,明儿好好跟娘他们捞鱼,谁问,就说不知道。”
这话可不能传出去,虽说今儿他爹肯定是和族长说了。
但里正那没说来,他们就得瞒着。
何况瞒着对他们有利,起码还能做这种独家买卖,赚两天钱。
“当家的,放心,我肯定忍的住,”袁氏拍着胸脯保证,“不过就老三那个性子,他能不说?”
“我咋不能,”赵善河忍不住提高嗓门,又在程氏瞪过来的视线中降下来,“不能,不能,这话我咋能说。”
赵善河语气讪讪,对程氏露出讨好的笑。
家里的三个孩子睡了,就剩下程氏和赵善河。
程氏怀着孕,最近睡眠不怎么好。
今儿更是听自家男人说了鱼能卖大钱的话,担心男子嘴快,提醒了两句。
“反正,你明儿要是在家,就别乱说,”程氏扶着肚子,一手撑着腰,“正好,我身子不好,你跟着我,我也放心。”
见程氏语气不善,赵善河赶紧凑过去帮程氏搜腰,“是是是,媳妇说的对。”
“明儿,我哪都不去,就跟着媳妇。”
“哼,死性,快睡,明儿还起早呢。”
“是是是,媳妇,你快睡,我给你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