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有他自己的考虑。
原先地是大集体的地，牛是大集体的牛，一年到头需要用的时候随时都有得用。这会儿分到各户，一家是一家的，他们家，这算起来是两家，两家加起来田和地可不得了。
老大家就说四个人，老幺家里还有六个人，十个人的田地，没有牛总不可能拿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去刨吧？
自家有牛，想啥时候用啥时候用，方便省事。要是没有，到跟前就得去借人家的牛，那可就恼火了。
高明远和胡惠英都不同意，他们家就四个人的土地，干啥要去花那个钱弄头牛回来喂。再说了，老太爷喂牛可不是给他们一家人喂的，老幺一家子还六个人的田地呢！老太爷年纪大了就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咋不想想，分开家几十年了，各有各的家各管各的事了。
他总想着和稀泥，但是别人也不可能当那个棒槌由着他想咋样咋样。
而且自家兄弟不说那别人家呢？这家来借那家来借，还能不借给人家使了？
收钱吧，得罪人。不收钱，那岂不是白费力气？高明远这个大队书记当一天就绝对不可能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胡惠英还有自己的顾虑。
“阿茶马上要生了，快到预产期我就得赶紧过去，这坐月子怎么着也得在那呆一个月。后面啥情况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工作都重要的很，娃儿生下来那一点大还能带到单位里去？说不定我就要在那里给带了。
那样的话家里边就你们三个人，高明远还忙得不得了，一天这事那事的不落屋。自己家里有地，还有几只鸡，明年就不说了，今年圈里面还有两个猪，长嘴要吃东西的。你还要喂牛，就你们两个人长了八只手也忙不过来。也不想想多大岁数了，消停点吧！”
高德发道：“这么些年，从分家之后我跟你娘要求过啥？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你们说了算。这阵就是想喂头牛，你们这个借口那个借口。自己就是种地的人，离了牛咋能行？我想喂牛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胡惠英心说，不为你自己为哪个？
两口子都不开腔，老太爷火气就上来了：“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掏钱，生怕老幺占了便宜。”
高明远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这话接的直接的，把胡惠英跟老两口子都给整愣住了。
毕竟他一贯能忍让，又是老大，总觉得吃点亏没啥。更觉得爹娘年纪都大了，一些小问题都可以无视，家里能不怄气最好不怄气。
“你们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年轻了，虽然说在大队当了这么个书记，这些年一直有工分有补贴，但是一家老少开销也不小。青阳小时候，那几年日子难过，他身体又不争气，一年到头药没断过，我们不吃都得给他吃。那几年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后面他渐渐好些了，懂事了，是攒了几个钱，但是七九年的时候天又旱了一季，庄稼减产那么狠，好些家里都在借粮，我们没借，那是因为我提前买粮了，那不是钱？”
这后面两年是没花啥钱，但是手上有的也有限。别的不说，阿茶马上要生了，当婆婆爷爷还能没有一点表示？你们年纪这么大了，万一身体有个啥不合适难道不需要花钱？你光想着老幺，这么多年你们一直都是觉得他过的不好。问题是他过的不好跟我有啥关系，难道是我叫他过不好的？他不好过我难道都好过了？”
高明远突然发作老太爷有些接受不了，气哄哄的站起来：“你难你不容易，我这个老不死的最容易，你不愿意算了，我去找老幺。一辈子攒不出一头牛的钱，说出来不够叫人笑话的。”
高明远无所谓，由着他去，坐在那里动都懒得动弹一下。高明成要是能出钱接手队上的牛才奇了怪了。
高明成倒是想让老太爷养一头牛，他不花钱不出力但是能受益。但是他这会儿学聪明了，他想但是他不说，老大不让养他也不参加意见，反正他心里清楚，老爷子铁了心肯定是要养的，他大哥胳膊再粗也拗不过他爹那条细大腿。
可惜的是这回他估计错了。
粗胳膊还真的能拗过细大腿。
好在他的心里面的想法谁都没说，当然，也没人说。跟刘淑芳一说，转身满大队的人都会知道。
老太爷气势汹汹的要去找高明成呢，走到人家门上就冷静了，高明成没有钱，高明成还做不了主，他找也不起啥作用。
高青峰回来之后，高明成试探性的提了一嘴：“其实这也是好事，你爷爷身体还算硬帮，放牛把牛赶山上去，看着只要不往庄稼地里窜就好了。我是莫钱，不然我肯定双手赞成。用到不能用了3还能卖钱，又不会亏本。要是母牛，喂上个一年半载还能下一个，那就是赚了。”
有没有有钱高青峰还能不清楚？不过是小算盘打的精罢了。
“既然自己莫钱就不要打这种主意了，大伯不会同意让养的。就算爷爷想养，青阳也会让他改变主意的。当然，你要是自己想养我是没有意见的。虽然我这阵没有钱支持你，但是我可以精神上支持你。”
高明成看了他一眼：“我哪有那个功夫去养牛，再说那要给队上找钱呢，我也没有钱。”从年前到这会儿，高青峰一毛钱都没给家里，他就是不管钱他也清楚的很。
高青峰假装听不懂他的话音：“那不就行了，分家的时候爷爷是跟大伯他们的，这会儿他养牛也好不养也好那都是他们家的事，你不要跟着瞎掺和。
他要养，出钱的是大伯他们，我们有啥资格说话？”
高明成道：“们家六个人的土地，家里就我跟你娘两个人，没有牛哪能行？”
“你要是闲土地多，我这就去跟队上讲，分地的时候不要分她们娘几个的，回头我就把户口给转走，就不麻烦你们叫你们受累了。”
虽然高明成也晓得他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农村户口想去城里咋可能那么容易，但是听见这话心里还是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难受的不行：“你是回来专门气我的吧？”他算是看出来了，养娃真的是白养了。
高青峰道：“那倒不至于，吵也好闹也好，这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能抽时间回来总要回来看看的。这之前我心里面一直想，怎么着你也能比我娘好些，但是我这会儿琢磨着吧，其实你们俩都一样。两个人在一块过了这么些年，一个影响一个，谁能比谁好到哪里去？都这么会算账会算计。说起来分家这么些年了，但是你跟大伯到底还是亲兄弟，我们两家人加起来也不过这么些，何必呢？”
这边，高青阳也在劝高德发：“是真没有必要揽这个事情，你们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就我爹跟我娘也不年轻了啊！就是分下来四个人的田地又能种多少年？难不成我跟阿茶以后回来还要种田种地？
这都不说了，我娘的顾虑是很现实的问题，我跟阿茶要上班，娃儿生下来之后她不仅要过去照顾月子，还得帮着带，最不起码的都得带到五六岁能上学的时候才能撒手。
不然你说咋弄？我带到学校去啊，还是阿茶带着她们局里去？
她现在好歹是个局长了，整天不是这里去开会就是去那考察学习，一天到晚都不闲着，你觉得让她带着娃儿到处跑合适吗？”
胡惠英没忍住插了一句：“咋又成局长了？”
“县邮政储蓄所现在变成县邮政局了，她不就成所长变成局长了。”
“那这算是升官了吧？”
“也不算，反正还是里面的一把手。”
话题张嘴都扯远了，高青阳又给拉了回来：“所以爷爷你想想，我娘要在城里面去一呆五六年，到时候就是你们二老跟我爹三个人在家里，我爹还管着一个大队这一摊子事情，一天到晚都不着家，家里面全靠你们两个人，又要忙地里面还要养东西，屋里屋外的活都得干，这么大岁数了你们能干多少？
“那像你说的这样，那家里的地咋弄？总不可能我跟你婆婆两个人拿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刨。”
高青阳道：“队上总有喂牛的人，到了耕种的时候，花两个钱用一下，实在不行让人顺便来一起给耕了就行了，你们光收种多省事。
能简单省事，干啥要自寻烦恼揽这些事情？
早先日子不好过，你跟婆婆受了这大半辈子的罪，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这辈子到这会儿了都在受罪，这阵我们都大了，条件也渐渐的好起来了，也不说多享福，起码咱不要那么累是吧？
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要生个病啥的或者是在那里磕了碰了爬不起来了还得人伺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压力，就能给你端个饭递个水，躺在床上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啥都是虚的，消停一点，稳稳当当的把身体弄好才是重要的。忙了就忙几天，闲了身体好了跟婆婆去城里，在我那住一段时间，多好。”
这话要是高明远说老太爷肯定不乐意，非要跟他争个高低。
但是高青阳说出来之后他半天都没吭声。
末了只问了一句：“阿茶咋样啊？”
“还行，这会显怀了，但是天天都忙得很，闲不了。”
“那你好生给照看着，莫事干不要瞎胡跑，家里也没啥事，你跑回来干啥？”
“我要不跑回来都不知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干劲还这么大。我还说等分了地，不用挣工分了，腊月间猪杀了之后闲下来接你跟婆婆到城里去，今年我们在城里过年，你这，还拼的不得了。”别说，这还真的是个好主意。他那地方宽能住下，家里两头猪一杀，走个三两天根本没有啥关系。他们不回来，但是老两口能过去啊！就是河对面的路没修好，去公社坐车有些恼火，不然的话就更加的方便了。
高德发摆手：“行啦行啦，不喂了不喂了，听你的。年纪大了，有口吃的就行了，操心那么多干啥。”
“这不就对了！”
老太爷松口不养牛了，一家子都松了一口气。
背过他胡惠英才跟高青阳讲：“幸好你回来了，我跟你爹嘴巴都说干了都不听，真的是越老越犟。”
高青阳道：“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娃儿一样吃软不吃硬。”
胡惠英不想再提家里这些人这些事情，提起来她就觉得脑壳疼，问高青阳：“这回回来在家呆几天啊？阿茶一个人在那边行不行？”
高青阳道：“今天回来明天就过去。我也是听人家在讲，说土地要划分到各户了，县城周边都整的差不多了，这么远也不晓得家里是个啥情况，回来看一眼心里就踏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