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云跟她一起的,见着她举动异常喊了一声:“云芳?”
“向云芳你去哪?”
向云芳这会儿脑子轰轰作响,全部都乱了,哪里还顾得上她,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火车站的人不多,两个人的距离并不远。
她费力的挎着装着报纸的口袋,怀里还抱了厚厚一沓跟上去。
“邓弛瑞!”
她喊了一声那个她已经许久没喊过的名字,这回,她的声音是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再没有当年那群知识分子瞧不上甚至带着厌恶的鲁东腔。
邓弛瑞穿着一身车站服务人员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带着帽子,正在回答乘车人群的问题。冷不防身后有人喊,他转身,看着绷着脸朝自己快步走过来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眉头一拧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转过脸跟先前说话的人交代了几句,客气完之后向云芳已经到了他面前。
向云芳曾经想过,她一定要来安南,一定要找到邓弛瑞,然后大耳刮子狠狠的扇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假装喜欢欺骗她?她们孤儿寡母本身活的就很艰难,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难不成就是看她们好欺负?
还有没有人性?知道不知道本身就被人指指点点的人再坏了名声在那怎么活?
不是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有文化嘛?
怎么为了能吃口饱饭为了少干点活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高洁的品格呢?喂了狗了?
向云芳这会儿手里抱着的是报纸,这都是钱,她舍不得弄脏了。要是个砖头或者酒瓶子她根本不带犹豫的直接砸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邓弛瑞的脸色不算好,他离开的时候就想过这辈子不会再见。毕竟鲁东离安南多远,几千里路,横跨半个国,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人海茫茫,怎么可能再见。
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跑这么远,竟然来了安南,还找到了自己。
死缠烂打这个词在她身上简直表现的淋漓尽致。
向云芳听见这话就笑了。
“我为什么不能到这里来?邓弛瑞,麻烦你注意你的措词,什么叫找?你以为我不远千里到安南是来找你的?”
不是吗?邓弛瑞看了她一眼,倒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穿的很得体,看起来很大方,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些。但是那又怎样,一个农村里的,跟他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是,他承认当初是用了一点手段。可是他愿意吗?他也不愿意。如果不是那地方那些人那么整他们,如果不是日子那么难过,谁愿意去底下本该抬起来的头颅,谁愿意违心的低三下四。
向云芳冷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安南省这么大,难道都是你家的不成?我当你口口声声说的大地方有多么与众不同,以为你们城里人有多高高在上,以为你们返程有个正式工作有多了不起。也不过如此,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她不是第一次来火车站了,火车站这边的工作人员穿戴的衣裳代表的职位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车站工作人员,做的也是服务大众的事情,这就是当初邓弛瑞说的出人头地,说的她永远也不懂的世界。
邓弛瑞看着来来往往的额人,又抬手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是,我们都是凡人,但是你不能不承认我跟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学识,见地,出生,本身就拉开了差距。”
“是嘛!”向云芳冷笑:“那你去我们那屯子里的时候,冷的瑟瑟发抖用我的被子的时候怎么不说,饿的面黄肌瘦,吃着我家锅里的饭的时候怎么不说?累的爬不起来,我替你去干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那会儿你怎么说的,小芳,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最善良的姑娘!你可以不承认这话是你说的,因为这会儿我想着也觉得恶心!”
“你出身不凡,你高高在上!但是那会儿你不也照样跟一条无人问津的流浪狗一样为了口吃的为了安逸一点对我这个哪哪都不如你的乡下人摇尾乞怜?”
“向云芳!”邓弛瑞拔高声音喊了她一声:“你找到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来羞辱我?”
“不然呢?跟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你收留我?我虽然是乡下人,但是乡下人也是人,做人的骨气还是有的。邓弛瑞,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啊,相隔几千里,茫茫人海,你遇到了我,然后我又遇到了你。这么有缘,当然要好好叙叙旧。你放心,我还没那么贱骨头,做不来低三下四求人的事情。不过我们到底也算是老相识了,既然知道你在这里了,少不得三六九的来找你叙叙旧,聊聊往事。”
说完,笑了笑,抱着报纸就和李秋云一起走了。不过没出车站,而是转了一个圈,去跟人打听了一下邓弛瑞。
特别具体的事情倒是没打听到,但是也足够了。
而邓弛瑞,这会儿是工作时间,根本没办法撵上去问个究竟,只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疑问。
向云芳是怎么来这里的?穿着和打扮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丝毫没有以前那中腼腆的影子。她来是做什么的?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是来纠缠自己的,但是邓弛瑞是不信的。
要是没有目的怎么会跑这么远,安南这么大地方要不是有心打听又怎么会遇到。世上的事情只有有心和无意,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有些头大。毕竟他现在也是有家庭的人了,他现在这份工作还是仰仗老丈人才得来了,虽然说不是多好 ,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了。
他们夫妻都有工作,还有了可爱的孩子,他不希望这样生活发生什么不好的改变。但是向云芳的突然出现让他心里没了底,很慌乱。
她能从鲁东跑到安南,在这里找到自己,怕不仅仅是来讽刺自己几句这么简单。
最要命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地方,谁知道还知道不知道别的,而自己现在对她一无所知。
未知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本能的担忧。
不得不说,人心不正,看什么都是歪的。
向云芳趾高气昂的羞辱了邓弛瑞一通之后自己也没能好过到哪去,正事是暂时没心情做了,干脆的往前走了一段,找了个僻静的台阶坐下来。
李秋云一直跟着她,也在她边上坐下来。
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和擦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止不住的眼泪,默默的递了手绢过去。
斟酌再三才开口:“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过去,过去那就过去了。现在你是大学生了,等毕业以后会有很体面的工作。也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以后的日子未必就比他差了。”
向云芳吸了吸鼻子点头:“嗯,你说的很对。我以后前途一片光明,是不不该再跟过去纠缠。我就再难受这一次,最后一次。”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的人啊,哪怕是假的,但是那些装出来的浓情蜜意也曾让她沦陷过。
“我没有爹,是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她那个人一辈子要强,却因为家里没有了男人一辈子都被人欺负瞧不起。我以前不喜欢她那样的,不喜欢她那样的性格,不喜欢她大嗓门说话。那年我十六,我们那边来了一批知青,好几十个人呢,到处都分的有,被安排在了当地人家里暂住。”
“我们家那个情况队上是不可能安排男知青住到家里来的,邓弛瑞和另外两名知青住到我大伯家里。”
“我大伯娘眼皮子浅,是个贪心又黑心的,捋光了他们身上带来的钱和票就翻脸不认人了,一群人闹的厉害的很。后来反应上去,集体就给弄了知青点。知青都从社员家里搬出去住在了知青点。”
“我跟他是他住进我大伯家就认识的,就觉得他们那会儿挺可怜的。你看看他那张脸,在我们那算得上顶好看的,说话声音也好听,尤其是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那会儿他吃不饱的时候我经常把自己的饭省下来偷偷给他拿过去。他也不拒绝,甚至得知我在上学还主动帮我补习功课。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
“是他先说喜欢我的,我娘知道了骂过我,说他不怀好意。但是我想,我家里也穷,他一个城里来的图我什么呢?我把口粮省下来给他,把家里的票悄悄拿给他,大冬天的他手起了冻疮我就帮他洗衣裳,可是我的手每年也会冻的很厉害。”
“我娘骂过我很多次,骂不醒,只能妥协。去知青点找他,他说了想跟我过一辈子的。我娘觉得要是这样也行,,虽然干活不行,但是起码脸能看,还有文化。满心欢喜的张罗着准备着,就只等我年纪够了就结婚。甚至还怕委屈了他,找人又起了一间房子,说是结了婚之后要是不愿意跟她一起就分开过。。虽然人是从外面过去的,但是结了婚以后有了娃儿还是姓邓,免得叫人说他倒插门不好听。”
然而所有的一切后来就都成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