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到家属院跟前就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挎着书口袋从不远处往这边走，一路吵闹打跳，热闹的不得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牵着个小的瞅了他们好几眼，然后走到李明奎家门口停下来，还没到跟前就喊起来：“姐，我们回来啦，开门开门！”
虚掩着的门从里面拉开，传来了两人有些熟悉的声音：“哎呀，门开着的，不晓得进来吗？天天都这样，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说完，看着不远处的阿茶跟高青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你们的亲戚也住这边？”
阿茶笑着点点头，开口问道:"你是李冉冉吗？"
原来，面善不是没有理由的。
李冉冉愣了一下：“你咋知道我名字的？你是？”
她确定没见过面前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阿茶自我介绍道：“我是李老师原来的学生，我叫周阿茶，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俩坐一起来着。”
李冉冉看了阿茶半天，显然印象不太深了。那段日子对于他们一家来说是生命里的暗河，波涛汹涌没有光亮的那种，她已经很久不去想小时候的事情了。
印象不深但是来者是客，她迅速反应过来招呼人进屋：“是你呀，这么多年不见了，大变样，完全没认出来。”
周阿茶，她依稀记得这么个名字。记得那会儿，好像长的不是这个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有当年的模样。具体长啥样她是完全记不起来了，但是那会儿班上有同学说她是个扫把星，自己老不愿意跟她坐一起，想换个座位，还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后来家里出了事，她没法去上学的时候甚至想过，说不定这么倒霉就是周阿茶害的，毕竟大家都说她是个扫把星。再后来跟着她爹娘为了生活忙忙碌碌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小时候真的可笑。
阿茶提着东西跟着她进了屋。
他们家住的也是套房，原来他们兄弟姐妹三个，这会儿已经五个了。来到这边之后她娘又生了两个，都是弟弟。大的这个送去了托儿所，小的才一岁，她跟她娘两个人上班时候轮流带着。今天她先回来，孩子跟着她娘还在那边厂子里。
一家七口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并不宽敞，好在下面的都还小，也勉强能住的开。
阿茶把带过来的东西给她：“这么多年了一直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后来听说你们在这边又没机会过来，这回寻着机会来了就想看看你跟李老师过的好不好。”
李冉冉这会儿还是挺高兴的，他们一家子下放到这里来，跟原本的亲戚邻居就算是断了来往，在这边因为成分问题，跟人也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客上门。
“你来看我们我爹知道了肯定高兴的很，不过人来了就好了咋还带这些东西？我要是收了他回头又得说我。”
“没啥值钱的东西，就是我一点心意。”
李冉冉只能收了招呼他们坐下，又给倒了水。
屋里两个大的一个小的闹腾的厉害，她凶巴巴的喊了一声，使唤着一个看孩子一个去煮饭，这才又消停下来。
然后又坐回来道：“不凑巧的很，我爹跟人出去好几天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你这次过来怕是又见不到，不过等他回来了我会跟他讲的。”
“他要是晓得你们过来肯定会很高兴的。”
当年家里出了事，人过的连牲口都不如，她爹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一蹶不振，家里边全靠她娘一个人撑着。她那会儿也还小，除了帮着带一下弟弟妹妹其他的啥都帮不了。
从老家往这边来一路上被人磋磨的真的是觉得活着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
好在后面她爹缓过来了日子才一点点的好起来。只不过，也是跟那会儿相比好一些了。她娘性情变的厉害，身体也不好。她爹到还是那副爱说爱笑的样子，但是经常一个人一坐就是很久。
他们过的都不快乐。
不说老家那些人，就是来了这边起初条件也很艰苦，他们因为成分的缘故一直挤在窝棚里面。除了干活基本上不敢说话，除了这边的领导不得不接待安顿他们，剩下的人就没有一个愿意接近他们的。
就搞建修的那些人，也不过是看着她爹懂的多会看图才走的近一些，却也是从来不往家里来的。
她停学一年，后来她爹托人把她送到这边小学里，她一个人坐最后一排，班上的同学给她起了各种各样的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
到现在，她也没有朋友。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该订婚了，也有打听她的，但是都是冲着她爹那份工作来的，内心底里各种嫌弃。
李冉冉有些惋惜，要是她爹在就好了。晓得学生来看他，肯定高兴的很。
正说着话呢，门被推开了。
一个一脸半点，面无血色的妇女背着孩子进乐门。
李冉冉赶紧站起来喊了一声娘，伸手帮着把绑在她身上的孩子解下来。
阿柴和高青阳也跟着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对方看见他们俩愣了一下，不晓得他们是谁。转脸看着李冉冉。
李冉冉把最小的弟弟抱在怀里乐才跟她娘讲：“这是原来我爹他们班上的学生，过来看爹的。”
许清芳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你们有心了。”然后就再没见说第二句话。
这是阿茶第一次看见李明奎他媳妇，瘦的有点吓人，眼窝深陷满脸的沧桑，性格看起来跟李明奎完全不一样。眼里满是冷漠，没有丝毫的温度。
阿茶不知道她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后来变得这样子了。
不好评说。
因为李明奎外出没有回来，李冉冉就陪着阿茶他们简单的把家里的情况给说了说。
“我上完五年级就没法再上了，不过我爹给我找了课本，我把把初中的知识都学的差不多了，高中的也在看。”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往屋里看了一眼，声音刻意的压低了。
早先为了能继续念书，她爹跟她娘天天都在吵。
她娘觉得他们那些苦难不仅仅是祖上成分问题，还因为李明奎的文化程度太高了。要是只识几个字，不当老师，或许不可能被PD下放。
所以，他们上小学她娘没啥意见，她爹给她讲初中的知识那简直是触碰到她娘的逆鳞，闹了好多次，他们学习都说偷偷摸摸的。
“我娘原来在厂子里做临时工，后来奶牛场开了她就去那边干活我也跟着去了。”
“然后就帮着添草料打扫一下牛圈。 后来时间长了知道我会算账，就给安排了些轻松些的活。负责做做统计啥的。我还跟那边的兽医在学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阿茶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会好的。”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们早就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但是一个人生来的性格是难以变的。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李冉冉还是她记忆里那样优秀。
李冉冉问她：“你呢？你现在在哪里呀？你们是从老家过来的吗？”
阿茶道：“从县城过来的，我在城里面上学，明天就要开学了。”
“城里面上学啊，你考上高中了？你可真厉害。”李冉冉说话的语气带着惊喜又掺杂着羡慕和遗憾。高中啊，那是自己这辈子再怎么努力都去不了的地方。
高青阳进屋之后就基本没开口，这会儿却道：“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管啥时候，只要好好学，只要够努力，都会有回报的。”
机会很快就要到了，但是那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李明奎这么重视孩子的教育，别的不好说，就这个李冉冉，要是高考一旦恢复，她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阿茶也附和道：“我记得李老师是高中文凭，他能把初中的知识都教给你高中的也一定可以的。学会了就算没有那个毕业证但是知识是装到自己脑子里了，以后肯定有用的。”
李冉冉笑着点了点头：“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文凭重要，但是也得看看自己懂多少会多少，真正工作的时候还是要凭真本事的。”
李冉冉陪着他们说了一阵，许清芳进了里面就再没出来。
阿茶也没打算在这旧留，站起来道：“也不早了，你下午还要上班，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是，大老远的来一趟多不容易，在这边吃了饭再走吧。”
阿茶拒绝了：“不了，不麻烦了。我在县城李，以后有的是机会。等老师回来了我再过来。你要是得空来城里也可以来找我啊！”
李冉冉应下来，把人送到门口，等着？走远了这才转身进屋。
她看着她娘那淡漠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爸爸的学生过来看他，可惜又不凑巧，他又不在。”
许清芳站在灶台边上微微垂眸，淡淡回了一句：“有什么用？”
当年的风波把她折磨的心力交瘁，几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了。最难的时候没有人来看她们一眼，没有人来帮她们一把。就像他们一家得了啥传染病，人人避之不及不说，这个那个的还想来踩两脚。
现在日子渐渐好转了，她不稀罕任何人的看望。
李冉冉看着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她的身体，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