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她再怎么说，高青阳也不可能这会儿从她这拿肉过去。
姐弟俩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高青阳出去带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又进灶房帮着李光生做了饭，吃完饭这才背着行李朝自家队上走去。
年年都是二十九回来，胡惠英琢磨着今年也该是这样才对。虽然跟阿茶定下来了，但是也不可能年三十还蹲在人家那里。
家里面就是马上要过年了也不可能闲着。
边头边角的种了点黄豆，平时是舍不得吃，过年的时候倒是能弄点豆腐。又早早挖了魔芋给地里面的加上萝卜煮了一大锅灰菜。头天泡了面头子这会儿也起来了，正在张罗着蒸包子馒头。
馅是萝卜大葱加油渣几样混着来的，拌了一大盆。难得弄一回，怎么着也得多蒸点，吃到正月初七八去。
高青阳到队上，老远就看见自家房顶上得炊烟，还没到跟前就遇到了从旁边松林里面扛柴火下来得周成礼。
他招呼了一声：“表叔这马上都过年了还在忙啊！”
周成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青阳啊，我还当哪来得干部，差点没认出来。”
“表叔这张口就是这么夸张的话。”
周成礼道：“真心实意的话。厂里放假了？”
高青阳嗯了一声：“放了，过年了嘛！”说完招呼了一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表叔你后面来，得闲门上来耍。”
“要得！”
高青阳就在他一脸的羡慕之中走了。
到院子跟前，高明远也才回来，头上还沾着背柴火时挂上去的树叶子。
“爹！”
高明远拍胳膊的动作停顿下来，看着院子口上的人脸上不知觉间就多了笑：“回来了！”
胡惠英听见声音忙不迭的从灶房里面出来：“哎呀，回来了，咋这个时候啊？”
高青阳道：“阿茶给姐姐带了点东西，我去看了她一下，顺便给捎了过去。”
胡惠英嗨了一声：“这丫头，带啥东西啊，现在这么难。”
“总归是她的一点心意。哦，还给婆婆和爷爷带了点副食。”说着，人已经进了堂屋，把包放下之后从里面拎了口袋出来进灶房直接给了李秀兰。
李秀兰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远，正月间你也没法接她来家里过节，还早早的给我们买这买那。回去要说说，以后可别这样了，城里过日子还不如我们这山里，站要站钱坐要坐钱，啥都得买到底。”
高青阳应了一声，过去火坑边上跟高德发挨着坐一起。
“爷爷。”
高德发看着孙子眼里也是笑意，手上的捋棕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厂里面忙不忙？宿舍里面住着冷不冷？”
“不忙，还是原来那样。宿舍也不冷。”
说完，又起身去倒水洗手：“包包子啊，我也来。”
胡惠英巴不得他来帮忙，人多包起来快四层的蒸笼已经搭了一锅了，这会儿都能闻见香味儿了，案板上剩下这点面还没包完呢！
“弄这么多？”
胡惠英道：“看着多，其实能有多少，这些东西又不经放。回头你走的时候再拿点。”
“我拿包子干啥？我吃食堂。”
胡惠英道：“你就没到阿茶那去混饭吃？还煮了些灰菜，回头走的时候也拿些。”
高青阳道：“那也不着急，我这才刚回来你就安排走的事情了。”
“啥事情不得提前有个计划。你这都放假了，阿茶放假没有？”
阿茶去火柴厂干活胡惠英是晓得的。
“没有，她三十初一都不放假。过年加班另外有补贴，难得有时间她肯定要多干几天，不然一开学又只能放礼拜才去。”
“那就是说，要干活，哪还有这些闲工夫弄吃的，老太爷年纪大了，上回去我看那都真的不行了，说个话眼睛都睁不开，你说个啥他半天都反应不过来。指望他给张罗过年饭怕是指望不住。”
高青阳叹了口气：“随便饭还是能给煮熟的，确实是，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了。”
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阿茶现在全天都在火柴厂干活，中午却是要回来吃饭的。火柴厂有职工食堂，九块钱一个月的伙食费。临时工去吃的话就自己拿钱和粮票。
阿茶想着家里有口粮，晓得赚钱多难，中午两个小时她是怎么着也得回家吃饭的。就两个人，她要不回来，就她爷爷一个人，孤零零的。
一点也没耽搁，一口气跑回家，房顶上还有一点点青烟随风四下飘散，但是那并不是炊烟，而是火坑里面残留的烟。
高青阳走的时候给抱了老大一个树疙瘩进来放坑里，又添了柴火，这会儿柴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疙瘩也烧了一小半，因为一直没有人照看，火已经快要灭了。
冷冰冰的灶房里面，周汉青半仰在睡椅上面张着嘴巴睡的很沉，连阿茶回来都不晓得。
阿茶叹了口气，把火坑里面的火拨了拨，又加了点柴火让屋里重新暖和起来，回屋拿了军大衣出来给他盖上，然后才开始传火煮饭。
饭快熟的时候才喊老爷子：“爷爷，爷爷！”
周汉青迷迷糊糊的应声，眼睛却没能睁开。他好像被梦魇住了，早上一早上都是这样，能听见外面过路的人说话，也能听见落在院子里面麻雀的叫声，这会儿也能听见阿茶的声音，但是想睁眼睁不开，想说话发不出来声音。
阿茶又连续的喊了他好几声，甚至还伸手晃了晃他，他总算是从这一场煎熬里解脱了，睁开眼睛看见了光亮。
阿茶道：“还是不行吃了饭就去床上躺着，坐在这里一会儿没火了就冷了，受凉了可就不好了。”
周汉青端着她递过来的碗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阿茶看了看他，也再没说话，垂眸开始吃饭。心里的忧虑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狼吞虎咽的刨了饭，收拾了锅碗，扶着他进屋躺下这才重新回厂里面去。周汉青一个人躺在屋里眼睛看着暗沉沉的房梁轻轻的叹气，怕是真的没多少日子了，指不定这一合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要真这样，倒也算是去的安稳了，但是阿茶——
然而想再多也没有用，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大概是狠狠的睡了几天的缘故，大年初一的时候周汉青的精神倒是格外的好，起了个老早，还穿了阿茶早先给他做的新棉裤和高青阳给他买的新鞋子。
阿茶起来的时候看着院子里面的人愣了老半天。
“爷爷，你今天好早啊！”
周汉青道：“今天大年初一，就要起个大早，然后这一年才能都起早。”说完，指了指屋里：“鼎锅里面的水热着，去洗脸上班，爷爷今天给你包饺子啊！”
阿茶开心极了，忙不迭的点头。
昨天三十，她爷爷精神头不太好，她中午煮了肉在锅里，下午就一个人随便吃了一点。
去柴火垛子那里给抱了老些柴火进灶房，然后才洗脸漱口，带着高青阳送她的围巾，冒着寒风朝厂子里去。
接连两天，老爷子的精神头都不错，虽然腿上没多少劲儿了，一天两顿饭却整的井井有条。
初二晚些的时候煮了一顿干饭，炒了小白菜，炒了肉，还指使阿茶：“我记得上回青阳家里来人你还买了酒，还有没有？”
阿茶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有啊，爷爷你想喝酒？”
周汉青嗯了一声：“好像好久都没喝酒了，三十初一也没喝，有的话就给我斟一点，你也来点，咱们爷俩喝一点，庆祝一下。”
“庆祝啥啊？”阿茶起身去屋里拿了出来，找了两个小杯子一人倒了半杯，她没喝过酒，闻着都觉得辣的不行。
周汉青抿了一口：“庆祝，庆祝爷爷以前想的事情都实现了，庆祝，庆祝咱们爷俩在一起又过了一年了。”
阿茶笑道：“那确实是值得庆祝。”说着，自己也抿了一点。然后那个辛辣味道一下子从舌根蔓延到喉咙，瞬间传遍五脏六腑。
她忙不迭的刨了口饭。
“好辣！”
周汉青哈哈笑：“暖和！”
那确实是，辣过之后身上一下子就热乎乎的了。
周汉青道：“青阳明天就过来了。你后天跟他去机械厂？”
阿茶点点头：“对啊！”
“嗯，要好好的。你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我总是怕你吃亏，不过有青阳跟着你，我也算是放心了。你要听他的话，不管啥事情跟他商量着来晓得不？对他家里父母，你也要好好的，你好人家才会好。人心换人心。”
阿茶心想，那不一定，有时候人心换来的可能是臭狗屎。
不过，她不会明着反驳她爷爷说的话：“我晓得了。就是去看一下老师，能有啥事情啊，还能牵扯到他家里面。”
周汉青看着她，眼前有些模糊。果然是久了没喝酒就没有酒量了，这才喝了一点好像就有些上头了。
“爷爷就是这么说，你记着就行了。”
说完，停顿了片刻又道：“我叫青阳这趟回去把你户口转过来，也不晓得行不行。不行的话回头你还得跟着回去一趟。”
阿茶疑惑的看着他：“我的户口？那你的呢？”
周汉青道：“我的就不折腾啦！你是年轻人，你的未来在这里。我老啦，我的根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