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珍珍这才来这边几天,冷水沟生产队都还没摸熟,除了家门口那一块地方其他哪哪都不熟,突然跑公社来,一个热闹凑的转身见不到一个认识的人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不清楚回去的路,一下子就慌了。
她大声的喊着哥哥姐姐,后来喊着周正全跟周秀兰的名字,看不到人也没有人回应。心里的恐惧陡然上升,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高青阳年前忙叨叨的还不认得队上新来的社员,高青峰他们倒是见过一回,前几天跟着周秀兰去割草遇见过,不过不熟悉,这会儿形单影只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这是一个生产队的。
倒是阿茶,这两天前后跟石珍珍打了两次照面了,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石珍珍?你是石珍珍吧,你咋一个人在这里?你一个人来的公社?”
高青禾道:“不可能,应该是跟周正全一路来的,那阵我还看见周正全了呢!她一个人咋敢跑这么远。”
石珍珍看见阿茶就感觉看见了救星,这群年龄大小不一的人里头她就对阿茶稍微熟悉一些,毕竟坎上坎下的,打过两回照面不说,她还不时的从她新娘嘴里和周秀兰嘴里听见过。
“阿茶,阿茶,我找不到我哥哥跟姐姐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阿茶意外她竟然晓得自己的名字,点了点头:“能啊,走吧!”
石珍珍这会儿也不管周正全跟周秀兰了,她只知道一定要跟这几个人一起,再不能走散了,走散了就找不到她爹了。
至于周秀兰,那是周正全的亲妹妹,肯定不会丢。就算是丢了跟她也没啥关系,反正他们也不熟,也不喜欢自己。
阿茶悄悄问高青阳:“你说我们这样把人带回去了,周正全会不会找不到人?”说完不等高青阳回答她就自问自答了:“肯定不会,我估计他巴不得石珍珍丢了。”
周正全起先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年龄不大,这么长时间以来被生活磋磨的太狠了,对陈春芳的意见不是一点半点,对石珍珍父女俩进入自己家庭意见更是十分的大,就是想着直接给带公社来,把两个他最讨厌的人给弄丢了最好。
但也正因为年纪小,即使心底里有怨恨也不过是那么一瞬,转念之后没有泯灭的良知又舒醒来,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回头来是找了,找到了周秀兰。
他问周秀兰:“石珍珍呢?”
周秀兰道:“我不知道,我也老半天没见到她了,那会儿她一直闹着要回去了,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先走了。”
现在对于这个妹妹说的话周正全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他冷冷的看着周秀兰,一字一句的讲道:“八扯的时候你要动点脑壳,她跟她爹到我们队上才多久,满打满算一个礼拜都没有。第一次出生产队,第一次来公社,她就是再想回也不可能一个人跑了的。这几天眼看着你不是跟她相处的挺好?走哪都把人喊上。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说完冷哼一声:“你该不会是故意的把人给丢了,想让她回不去了吧?”
周秀兰听到这话本能的脖子一缩,那点小心思显然是被周正全给说中了。
周正全自己也惊了一跳,周秀兰才多大,刚刚十岁整,这个年纪正常应该还是个半憨不愣的,没想到心思竟然也这么深沉这么恶毒。他跟周秀兰不愧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连恶毒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这会儿一个字都没法再说,因为这样的恶毒心思不久之前他也升起来过,甚至还做出了相应的举动。
但是他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了,他不能这么干。那是他娘造的孽,不能算在石珍珍的身上。说起来石珍珍这么一点大娘就死了,她爹给她找了这么个后娘,也不是个享福的命。既然都是可怜人,他就不能把这个帐算在石珍珍身上,他的去把人给找回来。
虽然周正全不相信周秀兰的话,但是行动上还是被她带的跑偏了,转眼就跟石珍珍岔开了。在大坝周围来来回回的找了好多遍都没找到人,甚至还跑到公社前面的大路上到处喊,也没有人。一直到太阳快落山,已经不早了,他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背着小白菜往家里走。
兄妹俩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就周秀兰自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喜欢石珍珍,真想让她从此在自己面前消失,但是真正的找不到人的时候她也慌了,因为回去没法给家里大人交代。
周正全也担心,他甚至抱着幻想,希望真的像周秀兰所说的那样,石珍珍找到路自己回去了,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十有八九真的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时,把人给整丢了。
今天公社那么多人,丢一个小女娃太容易了。
一想到可能要面临的,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逐渐平静,无所谓了,不过就是被打一顿,最差不过被打死。
忐忑一路,到家之后竟然看见端着碗坐在火边上吃饭的石珍珍。
石珍珍的眼睛还是通红的,有些发肿,看见两人进来看了一眼,也不喊哥哥和姐姐了,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连石开山早先耳提面命的叮咛也丢在了一边。
周正全微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周秀兰的举动才是真的让他意外。
进门,陈春芳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出去就成野人了,跑的还晓得回来?我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晓得饿,不回来吃饭了。正好,省了!”
周秀兰像个没事人一样径自去了灶台边上掀锅盖:“这哪能怪我,要怪就怪石珍珍。”
说完转脸就问石珍珍:“你跑哪里去了?到处找你找不到人,我跟我哥俩差点把公社地皮都翻过来了。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上哪去都不知道打招呼,还以为你丢了嘞,吓得我们都不知道回来咋跟家里人交代了。”
真的是信口拈来,倒打一耙这种事情干的利索极了。
石开山闻言抬眼看了石珍珍一眼,吓得石珍珍脖子一缩,靠在墙边上嘴巴张了好几遍才发出声音:“我,我找不到你们了,然后遇到队上的几个人,就跟人家一块回来了。”说完,难过的鼻子发酸,眼睛里面的眼泪水又开始打转转。那阵找不到人心里害怕的感觉好像又上来了。
石开山道:“下不为例,以后还是少出去凑热闹,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帮你新娘把家里的活多做做。女娃家还是要手巧一些,多干点活,勤快一些才行。”
他跟陈春芳以后会不会再留下后也不好说,上门汉不好当,那是连姓都改了的,石开山变成周开山,就算是以后有了娃儿也是姓周不姓石。眼前这个算是他的独苗苗,哪怕是个姑娘,那也是他石开山的姑娘。苦一点累一点没啥,千万不能有个好歹,不然那才真的是断子绝孙了。
石珍珍对于这个爹是惧怕的,却又没法不依赖。怯怯的点点头。
这一页就算是揭过了。
谁也不晓得周正全兄妹俩年纪小小的,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都曾起过那样恶毒的心思。
也就只有石珍珍,通过这件事情认清了一件事情。她爹说的,要给她重新找一个娘,找一个家,根本就是骗她的。
新娘不是原来的娘,这个家里没有人喜欢她。
新年伊始,对于阿茶他们来说大年初一是相当愉快的一天,又见到了之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还学会了扭秧歌。
下午回来之后小嘴叭叭叭的就没停过,吃完饭还在院子里给周汉青扭了一段。小小的身板,步子倒是一步没错,有模有样的,却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初二,李光生来高家拜年,阿茶就没再过去凑热闹,吃了早饭之后背着筐子去地里面割草。
这会儿猪草不少,但是割起来恼火,冻手。
刚刚下院子就碰见了提着篮子的石珍珍。
前几天石珍珍出门扯猪草都是跟周秀兰一起,但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她生气了,一直没跟周秀兰再说过话,今天自然也不想跟她一起出门。
石珍珍看见阿茶老远就招手:“阿茶,阿茶!”
阿茶背着筐子晃晃悠悠的到她跟前问她:“你要去割草吗?”
石珍珍点了点头:“对啊,要割草,我新娘说这两天又要去逮猪儿子了,要逮两头,得提前把猪草预备着,还要往队上交。”他们那边就没有自家喂猪的,她长这么大都不晓得肉是个啥味道。来这边过个年才晓得,原来猪肉这么香。那喂猪就是好事了,肯定得加油扯猪草把猪喂得白白胖胖的。
周正全家头年那猪一直喂到腊月底才勉强交了任务,剩下的那一头连一百斤都没有,但是好歹也有那么一个。腊月二十八才找胡东梁过去给宰了,出去内脏,肉没多少,除了骨头,就一层皮。但那好歹也是肉,总比没有强。
哪怕不多,大年三十还是要吃上一顿的。
今年家里多了两口子人,陈春芳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她跟石开山上工,石开山一个大男人咋说也是十分工,她的话起码也有个八分。周正全有队上照顾着,六分工要有的。剩下的最拉垮的就是周秀兰跟石珍珍,还有小白菜。
周秀兰和石珍珍也不可能闲着,都要去养猪场那边领任务,每个人一天交一次草就是两个工分了,剩下的时间就扯猪草喂自家的猪,咋样也会比头年好的。
那么家里就剩下个小白菜是吃白饭的。
小白菜,存在感实在太低,要不是因为人头粮和工分的事情,陈春芳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