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发实在是摸不准他爹这到底是个啥情况,是动真格的了还是做给人看的?毕竟他们这些年跟这边走的也不算近,尤其是他大爷他们家这些年一直是陈春芳当家,这个女人在队上胡搅蛮缠那是出了名的,正常情况下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但是这个事情吧,不管是周汉青还是周汉勤都是动了真格的。周汉青那是气不过,周汉勤确实觉得这种忤逆之风不可长,必须好好的整治一番杀鸡儆猴。
举报,他一定要去举报,必须要把这些狗日的弄去批斗。自己都不要脸了,他还管求那么多干啥?
老兄弟俩难得的达成一致,那没办法,作为唯一在场的成年男人,周成发得去跑这个腿。
许红花胆小,听见说要去报大队,还要去找武装部的民兵,吓得了不得,忙不迭的喊两个老汉:“二大,幺大,这个事哪能这么整?这人又不是死在我们屋里的,是死在老大家屋里的,跟我们也没啥关系。这才刚刚吃了饭,阿全那阵喊我们也没有听见,门开着,人还在自留地里面,谁也不是故意听见了装作听不见的。”
“这阵人已经走了,是不是该商量着找人换了衣裳赶紧装棺,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这天热的,人一断气,臭起来可快的很。再说了,要不是大嫂一天到晚的嘴里不干不净的骂来骂去的,他也不可能想不开去上吊。”
陈春芳哪里愿意她话里话外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张口就顶了回去:“你放屁,许红花你这个看不出来啊,平时不吭不响的,倒打一耙起来倒是厉害的很。死我屋里咋了?死我屋里就是我一个人的错了?”
“他还有俩儿子呢,赖着我干啥?我还没听说过有儿子的不要儿子养赖着儿媳妇的。”
张梅音把话接过去:“大嫂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有儿子是不假,但是这一碗水也得端平了。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家都在场,说好了的老太爷你们养活,所以他的口粮他的房子都分给了你们,你们一家子占了几间屋?我们这就要了一件屋,弄得好像就你们家是亲生的,我们这都是捡来的似的。”
“这会儿你男人死了你不愿意给人养老了。又往我们两家推。推也行啊,又不是不接待。周成林跟他二哥都商量过了,自己的爹自己咋能不养呢?那养也要有养的说法吧?爹的口粮总要给吧?他住的屋总该还过来吧?”
“不管是二哥他们接待还是我们接待,这个要求该不过分吧?当时因为我们两家不养老人,我们一家就占了一间房。那现在你们不愿意养他了,你们是不是也该只留一间房,剩下谁接待老人给谁。我们要不接待不愿意,那就是我们的错了。那你不愿意我们有啥办法?不能好事你全占了,不好的就让人去背,谁也不傻呀?哪有那样的大好事。”
陈春芳再能闹腾,她也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哪能说得过张梅音。
张梅音这话说的,就是三岁小娃儿都觉得有道理。
但是叫陈春芳就这么认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可闭嘴吧,你进门才几天,这有你啥事?分家的时候大家都在,你在没在?你这阵把你撇的干干净净的,分家是哪个挑起来的?这回又是哪个挑起来的?你以为你是个啥好东西,你就是个祸害,就是个扫把星。你数数你进才多久,家里出了多少事情了。周成贵死了,老太爷这阵也走了,下一个还不晓得是哪个。我要是你,这阵裤腰带一扯都该把自己勒死,咋有脸在这哔哔的。”
三个女人谁也不肯吃亏,口头上的亏都不愿意吃,你一言她一语,闹着闹着就要撕起来的架势。偏偏周成礼和周成林不晓得死哪去了,到这阵都还没见个人影。
周成发看到一个头两个大,抬脚就走。
都弄走都弄走。找武装部的人过来该捆的捆该绑的绑,都弄去好好批斗。这一个两个的思想觉悟简直有问题,丢人现眼,姓周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尽了!
刚刚走到小河坝就看见周成林满头大汗的往回跑,周成发那个鬼火,恨不得两石头给砸死在河坝里。
周成林喊了他一声“大哥”,他假装没听见,急匆匆的就往大队那边跑。
周汉勤跟周汉青兄弟俩也懒得掺和几个侄媳妇之间的口角,商量了喊了陈春芳一声:“要闹腾回头闹,这阵都进屋,去看看你爹的衣裳放哪了。这阵没那条件给置办寿衣,起码也该穿身干净的衣裳走。再耽搁下去,等人凉透了,穿衣裳都不好穿了。”
周汉青说完这话就朝屋里走。
陈春芳愣了一下,不晓得想起啥了,架也不吵了,抬脚就往屋里跑。
跑进屋就开始翻腾。
周汉民这屋是周家年代最久的一件屋,虽然前后都有窗户,但是依旧不是多亮堂。也就天气好的时候太阳照进屋里面好一些。
屋里除了窗子边上那个黑漆漆的老式桌子,床脚架子上的棕木箱子,那还是年轻那会儿结婚的时候,周汉民媳妇的嫁妆。
平时是锁着的,这会儿却是开着的。里面放的是一些木梳篦子镜子之类的不值钱的旧物,还有就是周汉民一年四季惯穿的几件衣裳。
陈春芳里里外外的搜遍了也没找到别的东西。
周汉青也懒得理会他,跟周汉勤两个把周汉民身上的衣裳脱了,给换了身干净衣裳。
衣裳穿好了 周成林和周成礼才回来。
阿茶坐在地上看着盆子里两只爪子乱挥的小娃儿昏昏欲睡。
她感觉自己病了,脑壳重的不行 好像多久都没睡过觉了似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周正全也不知道跑哪里找人去了,人都回来了,他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小白菜在盆子里躺着倒是不哭了,但是也没好一会儿就又开始了。
阿茶瞅着她被绑的跟个棒槌似的 看着都不舒服,干脆伸手给解开。
就一块布包着,啥都没穿 光溜溜的
两条腿倒是能蹬了 ,一蹬开 下面就有一股子熏人的臭味儿。
阿茶抓着她的脚丫子看了一眼 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忙不迭的松手捏着鼻子喊:“爷爷,爷爷啊,小白菜拉了 拉屎了!”
周汉青这会儿哪能顾得上啥小白菜拉没拉屎。
他这会儿看见周成礼周成林两个眼睛里面就冒火,抄起板凳就砸过去。
“畜牲玩意,我当你们也断气了!”
周成林个愣头青还想还手呢,嘴里怒骂道:“管你个老怂求事!”
边上的许红花提了两个口袋就跑出来喊周成礼:“娃他爹,你赶紧跑,赶紧去躲一躲,周成发去武装部找民兵了,说要把你们绑了去批!”
真的是,最不爱吭声的人心眼子是最多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衣裳干粮都给周成礼准备好啦。
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周成礼跟周成林都是一愣。
周汉青冷笑连连:“跑?跑哪去?这阵老老实实的最多就是开会挨批,跑了,那就一辈子都别回来,不然抓住了就进去蹲,别想出来了。”
“现在来,来再整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顿,回头更安逸一些。”
周成礼的手僵在半路一瞬间,随后又收回去,到底没敢接他媳妇准备的东西,转脸看着周汉勤兄弟俩:“二大,幺大,我可是你们的亲侄子。再说了,爹他想不开自己不想活了,关我们啥事?”
周汉勤道:“就是亲侄子老子才管,要是别人,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你爹养了你们三个,没说哪一顿少给你们吃一口喝一口吧?现在好了,三家人养不了一个。一个一天到晚骂骂咧咧不消停,另外两个推三阻四不愿意接待。”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周成林一口把话接过去:“我们啥时候说不接待了,要不是老大屋里扣着老太爷的口粮房子不撒手,咋可能有今天这事情了的?”
周汉勤道:“那刚才那阵呢?阿全到处吆喝你们,刚刚吃了饭放下碗,你们两家人敞着门一个人影子都没有,跑哪去了?你们这是生怕应个声要去搭手,你老子死的不够透彻是吧?”
“不是,大白天的谁没有事情,谁晓得他想不开要上吊,不然我哪都不去,就蹲在大门口守着?”
周汉勤被周成林这泼皮无赖样气的不行。
周汉青喊了他一声:“二哥,你跟他扯啥?清官难断家务事。都各说各有理,我们又不是断案的,有啥话等一阵人都到齐了再说。”
这就是一桩糊涂账,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教训一顿替死去的大哥出口气,其实起不了啥作用,人也不能活过来。
其实周汉青内心里甚至觉得,死了也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不然,就这样的后辈,活着也是折磨。
他以前羡慕他大哥儿孙满堂,现在却是一点都羡慕不起来了。这样的不孝子孙,还不如早早的绝后,起码少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