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阳在火边上坐了下来,烤了半天身上先前跑出来的热气反而烤没了,身前倒是暖着,身后只觉得凉飕飕的。
早上是放了洋芋疙瘩的碴子粥,拌了萝卜丝,炒了椿芽。
胡惠英喊吃饭,老太太道:“高明远还没回来呢!”
“不等他,谁晓得去哪了?半夜三更的就爬起来,到这会儿都不见人,回头给他温锅里面。”
说着,已经先拿着大海碗把给高明远的留的饭先舀出来了。
这会儿家里的人饭量一个比一个大,顿顿都没有剩,不先留着,回头怕又不够了。
碗里的饭吃进肚子里,高青阳这才真正的感觉暖和,然后不争气的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胡惠英听着气的要死:“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你在跑啥,以后早上少出去跑。要跑你也在门上跑圈圈就行。你这是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好过了是吧?这寒冬腊月的要再病了,啥时候不开春暖和起来,啥时候不能好。回头药汤子一天三大碗的灌着,那个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吧?”
高青阳默不吭声的听她在那里叨叨,药汤子的味道当然不好受,他想起来那黑乎乎的中药内心深处都开始颤抖。
他还真的是太高看自己了。这半年一直在锻炼,再没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头疼脑热的,就是之前淋了雨也是捂一捂就没啥大问题了。结果今天这么整了一下,捂还不起作用了。
高明远回来已经半天晌午了,他已经在屋里睡着了。
天不好,雪越下越密,胡惠英她们在家都忙着把柴火该往屋里抱的抱,该往房檐下收的收。这冬天早晚都不能离了火,要是天不好,家里的火从早到晚都不能断,费柴火的不得了。
淋湿了烧起来可就难烧了。
高明远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进屋去锅里端了饭,坐在火边上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刨。
“还热的不?要不要再塞点柴火热一下?”
“不了不了,温热也能吃,饿的不行了。”
等他吃了个差不多,胡惠英才问他:“啥情况啊这是?半夜三更的跑出去,这阵才回来。”
高明远叹了口气:“学校几个老师,半夜三更的被那群人拖出去给剃了脑壳,简直把人气死。这好些还都是那边的学生呢,文化人,简直都跟畜生没啥区别了。”
胡惠英半天才道:“你也要注意点,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一大家子人呢!谁晓得明天又能是个啥情况,还是要注意点。”
高明远把碗放下道:“我晓得,你不要瞎担心。早先小鬼子小土匪我都没带怕的,这阵我还能怕了那群杂碎?人总不能越活越倒回头去了。”
说完,四下看了看:“青阳呢?”
胡惠英没好气的开口:“睡了,我看又要糟了,大早上的跑出去,回来鼻子冻的通红,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打。”
高明远道:“之前的药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我等阵去大队部卫生室去抓,先给熬上。小狗日的,哪是大早上跑出去的,我估计是半夜我起来的时候他就跟着起来了。我在公社那边看见他了。昨天晚上那冷的,我估计他是难扛得住。”
胡惠英听他这么一说,气的恨不得去屋里把高青阳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啥。
半夜三更铺盖窝里面不暖和?跑出去干啥?好奇心哪来那么重的,简直要命了。
变天了,大雪纷纷扬扬的。
阿茶也在给她爷爷搭手往檐坎下面弄柴火。
这会儿她弄了个比她还高还粗壮的树疙瘩,想弄去灶房里面烤火。
那树疙瘩还是头年冬天在后山挖的,风了一年了,也干透了,但是块头在那了,分量依旧不轻。
周汉青在那喊她:“拿小的,整那么大你搬的动吧?”
阿茶就是个小毛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干啥都想挑战不可能,越不让她弄她越想弄。
她力气大,搬个干疙瘩还是能整起来的,但是块头太大了,从院子边上弄去灶房里还是怪吃力的。
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搬不动她可以推。
跟屎壳郎似的一点点的愣是把树疙瘩给推去了灶房里面。
回头站在门口看了看天上飘下来的雪,喊了周汉青一声:“爷爷,我再去山里一趟。”
周汉青没让:“老实在家烤火写字,这雪大的,一会儿地上就湿了,出门一身水,这会儿可干不了,冻死你!”
阿茶叹了口气,拿了本子在火坑边上坐了,趴在那又跟那本字帖奋斗。
她就不是个能坐住的,在学校里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被老师盯着那是没办法,在家里——
哎!她托腮叹气,要是学习有上山那么好玩就好了。她也想争气一些,像干别的事情那样把学习整好,但是就这么坐着真的是太难受了。
趁着周汉青不注意,她把书本往口袋里面一揣就跑了。
周汉青把柴火收拾好进屋,屋里哪还有人影子。
下雪天没事,高明远吃了一口饭进屋看了看高青阳就又去了大队,胡惠英跟高青红娘俩坐在火跟前纳鞋底子。
胡惠英是给家里男人孩子做的,高青红则是要给李光生准备的。
这定下来就算是未婚夫妻了,两个人自然是有来有往的才好,就算是女方,也不可能一直占着男方的便宜不回应,回头好不好的都说不起来话。
高青红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但是鞋子是该要做起来了,这东西画的时间长,可不是三两下就能好的。
估计了一下李光生的脚的大小,自己剪了鞋样,把夏天的时候糊好的褙子拿出来剪了,然后又用白棉布包了,这才拿着锥子配合着针开始纳鞋底。
白底黑帮的布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李秀兰再给自家老头子缝补衣裳,家里三个女人都在做针线活。
阿茶站在灶房门外探了个头,没看见高青阳。
正准备跑,被高青红给看见了:“阿茶,你站在那干啥呢?进来烤火。”
阿茶摇了摇头,喊了一声“青红姐姐”,随即又招呼了李秀兰和胡慧英一声:“我找高青阳,他不在家吗?”
胡惠英应了一声:“青阳今天有点不舒服,睡着呢,快进来烤一会儿,冷得很。”她实在搞不懂,一般的娃儿那是从小都是男娃跟男娃一起,女娃跟女娃能玩到一起,怎么这两个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阿茶朝正房那边看了一眼,想进屋去看看高青阳,又没好意思说,她都没到别人家屋里去过。
摇了摇头:“那我改天再来找他,改天他好了我再过来。”
说完转身就跑了。
高青阳不知道阿茶主动来找过自己,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的,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还是被高青红给喊醒的。
就他那个身体,胡惠英在灶房里做针线也静不下心,跑进屋了好几趟,伸手摸他的额头,冷一阵热一阵,冷的时候跟冰疙瘩一样,烫的时候跟火炉子似的。
心里担心的不行,生怕发热烧出个好歹来。
高明远从大队卫生室那边整了好几副中药回来。
高青红弄了一个黑乎乎的罐子给熬上了,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药味儿。
端进屋喊了他两声:“青阳,起来喝药了,赶紧把药喝了,然后好吃饭。”
中药要饭前喝。
但是一大碗药汤子灌下去高青阳水饱了,他感觉自己肠子都是苦的,没知觉了,哪还能吃得下去饭。
喝完药又钻进被窝继续睡,到了半夜还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把一家子搅的,接连几个晚上没一个能睡踏实的。
雪连续下了好几天才停下来,整个村落都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这场雪下的好,只要来年老天爷稍微争气一点,地里的麦子就能收的好一些。
阿茶再一次过来的时候冻的鼻涕掉的老长,手上提了一个灰不溜秋的兔子。
高青阳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火边上看报纸,除了高明远一家子人都在。
她探头喊了一声:“高青阳,你好啦?”
高青阳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报纸朝她招手:“快进来烤火。”
有他在,阿茶没有先前那么拘束,拎着还蹬着腿的兔子进了屋。
高青红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你下雪还上山呀?”
“啊!没有走太远,就在附近。”
高青阳看着她脚上的鞋,全部都湿了,连棉裤都是湿的,屁股上和膝盖上都是水,看样子好像还摔跤了。
“这么大的雪咋还往山上跑?身上弄湿了,回头回去了你爷爷又要收拾你。”
说完,伸手把她手抓过来搓了搓:“赶紧烤一下。”
胡惠英在边上看的眉毛一跳,嘶了一声。
阿茶顺带的就把手上拎的兔子塞给他:“你好了吗?”
高愣了一下,摁住怀里乱蹬,企图逃走的兔子道:“好多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天两天想好利索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确实已经好多了。像以前,那真的是要咳嗽一冬天,屋都不敢出。
阿茶看着他咧嘴笑:“炖点肉吃,会好的更快。”
所以,下着大雪,跑出去就是为了逮兔子给自己?
高青阳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楚是发胀还是发涩,麻麻的。
胡惠英在边上咳了一声:“你这丫头,过来看青阳看就行了,拿兔子干啥?这大冬天的,天气又不好,这玩意可不好弄,烤一会儿暖和了,拿回去让你爷爷剥了皮炖给你吃。”
阿茶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用不用,就是给高青阳抓的,我们家喂了兔子,就之前跟高青阳一起养的那个,刚刚下了小兔子,小兔子还没长大,还吃不了,不然就不用到山上去逮了。”
要让她爷爷知道这么大的雪她去山里面窜,铁定要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