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琴把话接了过去:“表婶对你对青阳他们两姊妹也挺好的。”
说完直接把话题岔开:“说到你们青阳啊,那娃儿真的是了不得,学习咋就那么好了的,又懂事,都不知道你们是咋教的。我们周正兴,那简直莫法说,学习学习不行,干啥还都不老实,简直就是个肉刺,气人的时候恨不得提起来给摔死算了。”
胡惠英当时怀高青阳的时候就是七个多月那会儿上工摔了一跤早产的。山里的女人,生娃就靠自己拿命来拼,命大才能活下来。
高青阳生下来了,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也养了这么大了。胡惠英再怀不上,倒是到底人还好好的,这算是好事,就没必要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了。
李秀兰估计也是那阵给吓着了,所以后面高明成媳妇怀高青禾她们姊妹俩的时候就格外的注意,这阵又怀上了,那肯定也是一样的。
胡惠英心里难受,不用想都知道。女人都不容易,何必拿那些话刺来刺去。
胡惠英笑了笑:“他啥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身体那个样子,不好好学习,以后咋过日子咋养一家人。阿兴那样就挺好,男娃家就要皮实一些才行,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叽叽喳喳的说着各样的事情,闹哄哄的跟开大会似的。
就周汉青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好歹有阿茶陪着他一起。
阿茶边剥苞谷边问他:“爷爷,是不
是把这一堆都剥完了就可以分口粮了?”
他们家最近吃的都是自留地里面的东西,有限的很,坚持不了多久。
周汉青道:“早的很嘞,早苞谷才多少一点?秋苞谷才是大头。要把那个收了,队上把该留的留下来了,剩下的才能知道一个人分多少。”
阿茶在那叹气:“这天也不晴,啥时候才能继续收庄稼呀?好不容易放假了,山上也去不成了。”
“急啥?这下雨也不是你一个人去不了山上,不是都去不了?”
“天气好了掰苞谷的话估计你还是去不了,时候像你这么大的都会跟着大人屁股后面捡苞谷,你不去?”
阿茶摇头:“那都是做的无用功,你们都掰过了,能留下多少让我们捡啊?”
她往年也去的,提着个篮子跟在大人后面,在苞谷地里窜来窜去的,仗着人小,别人注意不到,时不时的就跑在人前面,去苞谷杆子上悄悄的扒拉一个。
也不是没被人发现过,发现过好多次,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不然名声怎么能那么坏,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了。
问题是,不那样干的话,真老老实实的跟着大人屁股后面捡苞谷,啥都捡不到,从早跟到晚能捡三五个就不错了,小的跟老鼠儿子似的,上面能有多少点苞谷米,简直就是瞎浪费时间。
“如果天晴了,我才不跟他们去地里呢,有去捡苞谷那时间不如多割点草,多交几趟任务,赚点工
分多好。而且还能再去山里面,再捡点板栗。”
当然,捡板栗的时候顺带的还能抓两个啥,反正只要是能吃的,通通不能放过。
周汉青不管她:“那随便你,反正你不嫌费事你就去。那么一点大弄回来,一个一个的还得剁开,还得煮,还得往出掏。”
“不费事,我才不嫌费事,只要能吃饱,好吃,那都不叫个事儿。”
说完,阿茶想了想:“还有一碗板栗,再不吃就坏了。爷爷,我们下午回去,在石窝里撵了,再熬一顿板栗粥吧。”
“行行,想吃下午咱们回去就熬啊!”坏了,这年头还有啥东西能留着不吃去放坏了的?怀到肚子里,再拉到茅坑里面还差不多。
这正说着话呢,边上不远的地方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阿茶扭头看,是周秀兰她们几个蹲在那里抓石子。
几个小丫头蹲在一起,头挨着头,吵吵嚷嚷:“掉了掉了,你没抓住,该我了。”
周汉青看了她一眼:“不剥苞谷了,去和她们玩吧!”才八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小丫头一直独来独往,现在上学了,周汉青还是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玩伴。一天天的长大,没有爹娘,有几个能说到一起去的朋友也是好的。
阿茶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有那种好朋友,但是显然,就目前来说,他们这个生产队里跟她年纪相仿的除了个高青阳,她不愿意跟任何人玩。
她摇了摇头:“跟她们有
啥好玩的呀?爷爷,你忘了,我们前不久才跟周秀兰她们吵过架。”
周汉青道:“吵架那是大人的事,小娃儿家吵过就算了,还记什么仇?”
“小娃儿为啥不记仇?反正我是记仇的,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在心里记着呢!周秀兰上天还揪我头发,都揪秃了。除非她叫我揪回来,不然我是不可能跟她玩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一点点大的人说话怪有意思,这辈子都出来了!
周汉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苞谷壳子丢到边上去。
在仓库这边呆到下午,雨慢慢住点了,只不过周围的雾气却没有往起来收的意思。
“怕是晴不起来,还会有大雨。”
周成发安排人在仓库这边守夜,安排妥当,社员就端着板凳各回各家。
路过高家门前的时候阿茶往上面看了看,啥都没看见,也没有一点动静。说的不下了来找她写字呢,人影子都没有。
回去还算早,周汉青去挑了两趟水把水缸装满,又就着房檐下木桶里面接满的房檐水把衣裳洗了。
晚饭还是阿茶在弄,剩下的那一碗板栗都倒进锅里面跟苞谷一起熬,熬的满屋都是香味儿。
再碾上一点青辣椒碎碎,加盐拌拌,她也会弄下饭菜了。
对门这会儿也开始吃饭了,高青阳早上淋了雨,不停的打喷嚏,所以下半天就没出门,一直在家里写写画画。
好的是并没有像往天那样发烧,倒是让高明
远两口子松了一口气。
吃了饭,他又把本子拿起来。
高明远道:“快黑了你还拿本子干啥?小心整成鸡母眼了。”
“不写字,就是再看两眼。”
本子上没写作业,就写了几个名字。那是即将要来冷水沟的几个知青的名字。
这场秋收结束,种麦子之前这批知青就会来,冷水沟这边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这些人,所以就将人暂时的分到了各个社员家里。
阿茶他们家人少,分了两个,他们家也有一个。
他对城里人没有什么偏见,但是人心术不正起来,不分城里乡下。
他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离他们家和阿茶家里远一些。
外面的天渐渐的暗下来,他在那坐了好久,一直到屋里看不见了他才起身,点起煤油灯,把那页纸撕下来放在灯火上面,然后看着燃烧,掉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化成灰。
后半夜的雨果然又大了起来,房檐水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厚厚的土墙也遮挡不住那嘈杂的声音。
阿茶从上学开始就搬去了另外一间屋里自个儿睡,小丫头的睡相特别的差,睡的时候好好的,到了半夜的时候被子就全部罩在了头上,露出光溜溜的腿,两条腿还架在墙上。
这场雨下的,夜里一下子就冷起来,睡的迷迷糊糊的小丫头在被子里面扒拉了好几遍,换了个姿势蜷在一起总算是把自己给裹住了。
睡暖和了,却反而睡的不安稳了。
她做了
一个梦。
梦里冷的不行,她趴在一个结实的背上,满是暖意。
早上雨大的不行,周汉青也没起那么早,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刚刚出屋就就听见对门屋里传来的哭声。
老爷子眉头拧巴了一下,抬脚就朝屋里走去。
阿茶眯着眼睛在被子下面哭的厉害的不行,眼泪把头下的稻壳枕头都打湿了。这是做噩梦了?
周汉青伸手去拍她:“阿茶,阿茶啊,醒了,快醒来,不哭了啊!爷爷在呢!”
“爹!”
阿茶哭着喊出声来。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面她一开始清晰的知道那是李老师在背着他过河,可到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转过脸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那人看着她笑的可好看了,他拉着自己说:“阿茶,我是爹,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不走了吗?”
“嗯,不走了!”
但是一转眼人就没了。
她到处找啊,然后听见好多人哭,说是她爹死了!
这一声“爹”喊的,周汉青听的整个人都是僵在了那里,浑浊的眼微微发红,悄无声息的起来一层雾气。
阿茶喊了那一声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家屋里那黑漆漆的屋顶半响再度哇的一声哭出来:“爹,我要我爹。别人都有爹有娘,我为什么没有,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有温热的东西从周汉青的眼窝里面滚落下来,他将尚且年幼的小孙女抱起来,拍打着她的背哄着她:“阿茶不哭啊,要
乖!他们都不好,不要咱们了,咱们不惦记了好不好?爷爷陪着你呢!阿茶有爷爷就行了!”
阿茶窝在他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回忆自己做的那个梦。果然是梦啊,只有梦里她才能感觉到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踏实。
她努力的回想梦里那张笑脸,可她发现,就这么睁眼的功夫,她已经记不清楚梦里那个人的脸了。
于是心里更加难受,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