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是跟周汉青一起起来的，天才刚刚有一点亮，从院子里一个俯冲就下了河坝，书口袋搭在身后扬起来老高。一口气跑到高青阳家下面的路上大喊了一声：“高青阳上学啦！”
高青阳起的是很早的，已经在队上跑了一圈了，这会正在院坝里打拳呢！
听见阿茶的声音他收势停下来，然后吐了两口浊气，应了一声，晃了晃身体进屋去拿书口袋，然后麻溜的从坎子上跳下来：“早啊！”
胡惠英正准备下地呢，看着他没走路直接从院子边上跳下去嘶的倒吸了口冷气，跟高明远抱怨：“咋就鬼迷心窍答应周汉青让青阳带着他们家阿茶去上学的，这带一天还不行，天天都在一块上学。”
高明远不以为然：“一块上学咋了？青阳平时都很少出门，队上这么多孩子也没见他跟哪个能玩到一起去的，话也少得很。阿茶那小丫头活泼，在一块能互相影响一下不挺好，你没发现青阳现在开朗很多了吗？”
“开朗的路都不会走了。年纪还小呢，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的很。”
“都不知道咋回事，青峰他们兄妹三个不也在上学？天天都不跟着一起走，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喊都喊不到一块去，却跟对门那小丫头走到一块去了。”
高明远看了她一眼：“大了，马上都十三的人了，不要啥都管，大方向没问题就行了。”至于为啥不跟高青峰
他们几个一起，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不还是因为头年过年猪的事情，两妯娌搞的不愉快，小孩子也跟着不愉快了。
到学校里面还早，一群男孩子在校园里你追我赶的跟疯子似的。
高青阳跟阿茶讲：“我先进教室了，回头作业本发下来记得来找我。”
阿茶冲着他挥挥手跑了。
这会儿还早，教室里面光线不太好，五年级的学生人数不太多，这么大个队才十八个人，高青阳算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了，最大的都十五六了。
好些是初小上完就坚持不下去了，生活那么难，哪还有什么心思上学。有的是年纪大了要上工挣工分了，想上也没办法上了。
六年级还有两个女学生，他们五年级十八个全是男同学。
年纪大一点的这会儿早早起来都要帮家里干点活才能到学校来，还有上工干活的直接缺课，高青阳算是个例外。
他看了看教室，就没进去，站在教室外面靠着墙掏出他头天下午跟六年级学生借的课本认认真的看起来。
倒不是他有多好学，而是因为他知道，就今年一年小学还有六年，等到明年这时候，大队的小学就会变成五年，也就是说以后再也没有高小这个文凭，五年级毕业就得直接考初中。
他没机会上六年级，所以得提前把六年级学的东西都先学一遍，把基础打牢一点。
小学的这些东西啊，过了几十年他已经忘的都差不多了，
并不能因为他重新来一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优势，那就只能是还有一些印象，理解能力和记忆力远高于他现在的年纪，毕竟他身体里真正的灵魂是一个成年人。
但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想法，只能更加的努力，一点也不能懈怠。
与他相比，刚刚上一年级的阿茶就要轻松很多了。
才刚刚开学一天，第二天早读课一年级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读的。
李明奎干脆继续上课。
这节课没有教他们生字，而是让他们翻到书后边教他们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
朗朗的读书声陆陆续续从各个教室里传出来，在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间形成了一道道别样的音符。
铃声一响，老师一喊下课，教室的学生就蜂拥着往教室外面跑。
阿茶跟着李冉冉他们也出了教室。
阿茶丝毫没注意到同学对她的态度变化，跟在后面问李冉冉：“今天你们玩啥呀？还玩丢手绢吗？”
李冉冉还没回答李海生就先摇了摇头：“不玩那个了，我们跳方格。”
“跳方格？”阿茶听都没听说过：“那你们跳，我看着，等我学会了再跟你们一块玩。”
周秀兰在不远处冷哼了一声：“玩啥呀玩？谁敢跟你一个扫把星玩？”
阿茶转脸看了她一眼：“你不要乱说话。”
“我咋乱说了？队上哪个不知道？有哪个愿意跟你玩？你也就是哄一哄别的队上不知道情况的同学。”
周秀兰
年纪不大，把她娘陈春芳那架势却学的十足像，抱着膀子靠着墙：“要我说啊，自己是个啥命自己心里清楚，就不要祸害别人了。跟你坐在一个教室就够倒霉的，还要整天跟你在一块玩。”
阿茶不喜欢跟人吵架，一听见人嘴里叨叨她就按捺不住想干点啥。
昨天她还在想呢，学校里比他们队上好，队上的人都不喜欢她，不跟她做朋友，学校里面的同学都能跟她一块玩，今天周秀兰就开始找事，这个她是绝对不能忍的。
转身就是狠狠一撞，周秀兰还站在墙边上都没站稳，踉跄几步到过道那边才稳住。
也是个泼辣的，稳住了之后就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阿茶你个狗日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着一把抓住阿茶的胳膊手就往她脸上招呼。
阿茶怎么可能叫她给挠了，一攘就把她给推倒了。
周秀兰摔了个屁股墩气势一下子就没有了，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校园就这么大，下课这会儿基本上都在外面。
跟同学抱着腿斗鸡的周正全看见周秀兰坐在地上哭，跟炮弹似的一下子就冲了过来：“阿茶你个小狗日的是不是想死！”
兄妹俩骂人都是一个调调。
哪知道他一拳过去连阿茶的头发丝都没碰到，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高青阳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挡在阿茶前面抓着他：“周正全你真的是出息了，一个男生打女同学，一个十二岁的欺负一个
八岁的，丢人不丢人！”
“高青阳你少多管闲事！”
周正全想甩开他，哪知道这病秧子要死不活的劲还大的不行，甩不开，掰都掰不开。
“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你好歹也上了几年学了，不会连这个都记不住吧？”
周正全憋的一脸通红：“撒手，你少在那装模作样瞎逼逼，回头老子弄死你！”
话刚落音，一只大手就拍在了他头上：“你要弄死哪个？”
周正全转脸一看，几个年级的老师都站在后面，顿时傻了。
正当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挨训的时候，上课铃恰到好处的响了。
李明奎道：“都先去上课。”
周正全暂时的松了口气，拔腿就往教室里面跑。
高青阳转脸看了看阿茶，安抚的拍了拍她：“去吧，好好上课。”然后目送她进了教室自己才往教室里面走。
这节课阿茶上的有些不认真，坐的依旧笔直，但是要是细看能发现，她的眼神是空的，思绪都不晓得飘到哪里去了。
毕竟，长这么大，她不记得有谁在自己跟别人打架的时候问都不问的站在她前面过。
下课之后，李明奎把阿茶和周秀兰都喊去了办公室。
小学办公室就一间屋，在大队部边上，里面放着几张陈旧的桌子，学校的老师都在这里面办公。
下课的时候，几位老师都在。不止他们，高青阳和周正全也在。
阿茶看了一眼，随即就耷拉着脑袋进了屋。
五
年级的老师王兰芝正在跟高青阳说话。少年温润又不失坚毅的声音一点点的传到阿茶的耳朵里。
高青阳正在说她跟她爷爷，她想不听进去都难。
“周汉青表爷是参加过抗战的，腿受了伤退回来的，周成安表叔十几岁就参军了，后来牺牲了，他们都是英雄，都是我们该尊敬该学习的人。所以我才会帮助周阿茶。而且她才上一年级，高年级的同学本来就应该照顾低年级的同学，怎么能欺负呢？”
三年级的老师李海成敲了敲桌子看着周正全：“听见了没有？”
周正全宁死不屈，低头不开口。
“到学校里面来不只是学认字学算账，还要学会明事理知分寸。我们先不提周阿茶家里的情况，就学校来说，她一年级，你三年级，她八岁，你十二，她是女生，你是男生。不管从哪方面讲你都不该去欺负她。”
周正全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那她打我妹妹。我是哥哥，当然得保护我妹妹。”
阿茶忍不住开口：“但是是周秀兰先开口说我坏话的。她说我是扫把星，会给人带来霉运，让大家都不要跟我玩。在队上的时候你们都这么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现在到学校来了有朋友了，你们又这样说。”
说完，又低下头。她跟不熟悉的人向来不咋说话，这一连串已经是极致。
李明奎看着周秀兰，周秀兰捏了捏衣角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的，
大家都那样说。”
李明奎继续问她：“那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样说吗？”
“因为她一生下来她爹就死了，她娘把她送回来就不要她了。而且她还是个大力怪，一抬手就能把人打出血——”
李明奎叹了口气：“刚刚进来的时候高青阳同学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周秀兰不吭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