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歌自然知道她在等他夸奖,可他偏不。
他慢吞吞地接过来,煞有阵势的道:“倒也不求你以针代笔,落下成画。更不求你舒展有度,无针线痕。但绣花最基本的细密光洁你都做不到……你让五弟如何拿得出手?”说着他又顿了顿,看着苏赋赋语重心长道:“我倒是劝你,不如回洛京后跟家中嫂嫂好好学上一番以后再说。”
苏赋赋当了真,一时泄气地撅起了嘴巴。
“我这条跟你这条丝毫无差,怎么你就能拿出手,我这便就丢人了?”
“我实话实说自然是为了你好。如若等不及……”说着他目光看向夹在羊皮卷里的几块帕子道:“我看你那里还备着几条素帕。不妨这几日你变些花样再绣上几条,熟能成巧…最后从中挑上一条最好的送他。”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她就想拽回赵与歌手里的帕子。
赵与歌却身子一横,道:“这条送我。”
苏赋赋当然不应,目色很是严肃道:“不成,意为不离不弃的帕子我怎能送你?”
赵与歌却边脸皮极厚地边折帕子边道:“我不顾麻烦带你行军入营,如今跟你讨条绣发不堪的帕子用,你竟如此小气?”
苏赋赋余有为难道:“倒不是我小气…这帕子……”说着就看他已经将帕子塞进了怀里,她便只能再抻了一会儿,就着他的话喃喃道:“那…这帕子就当是感激王爷让我随军的谢礼。”
赵与歌管它是什么礼,只要是她绣的就好。
待烛光暗下,奸计得逞的赵与歌先给她裹了裹被子才在一旁躺下。
苏赋赋想起了什么,一向背身的她,主动转过身来道:“王爷,此番是你们争夺太子位的最后一战可是?”
赵与歌看着她落满星辰的眸子,淡淡道:“想来应是如此。”
苏赋赋手下抓着苎麻薄被,接着道:“虽说我心里自然是偏向我表哥的,但持平之论,我表哥跟赵承延都是深宫里的娇皇子,我也从未听说过我表哥带兵打仗,这还是头一次。而王爷你,不管是大理寺的各种大案还是带兵平定南王,你屡次立功。这次禹城之战对你来言,也算易如拾芥。等你抓到那个神家,端了他们的老巢,王爷你便是头功,那太子位皇上也一定会给你。”
“我只安心做事,父皇自有决断。”
他猜出她啰嗦这么一堆以后会说什么。果然,他话完,她就开始在他眼前掰手指道:“两月攻下,回洛京封赏启选太子,月内便安,最迟暮秋我们便可以解约。”说着说着她声音小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可是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在阳光朗熙,夭夭桃花开的日子嫁给他。”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赵与歌眼中空空地慢声问她。
苏赋赋瞧不出他脸上像是没了心肝的模样,毫不迟疑道:“要命的喜欢。”
赵与歌心间又疼了起来,片刻后他心思重重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与我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苏赋赋说着嗤声一笑,“王爷,大半夜说什么鬼话?我们是兄弟。”说着还拍了拍身下的床褥再铿锵道:“同榻而眠的兄弟。”
这话可是又惹到了赵与歌,他心里拧巴着背过身丢了句,“谁跟你是兄弟。”
苏赋赋这才想起,他不喜欢自己在他跟前以苏小爷这种男子般的称呼自居,自然兄弟一词他也听不惯,便只好轻戳戳他的背,笑嘻嘻地改口道:“兄妹…兄妹总行了吧?”
她这指尖…
赵与歌猛地回身,看见了她酒窝深深面带着冰糖炖雪梨般的甜笑。
“小九……”
“嗯。”
他喊她,她就应。
赵与歌脑海中倏忽闪过一种可能…她…会不会就是小九?
这天夜里赵与歌想起了好多好多与小九在一起的事情。
他们去温灯的路上被刺客追杀,两人躲到了村里一处破败的房子里,肚子饿,她鬼机灵,跑去农户家里买来了热乎乎的煮红薯……傍晚两人被刺客发现,逃出后她拦了牛车,他们躺在满是狗尾草的牛车上,他看着满天星斗,她在编狗尾草戒子,最后被他抢去……他骗她只要她肯教他,他就会还给她,但编好后……他把自己编的那个歪歪扭扭地给了她,气的她一直翻白眼……
整整一夜,这些被尘封在灵台深处的记忆逐渐苏醒,他知道,稍加时日,他便都会记起。
转眼六日后。
余霞成绮的黄昏里,两万大军浩浩荡荡的高举大旗由西城门入了禹城城内,断断续续的几日对战,禹城城内仅存两千多蜀军。
苏赋赋目扫着这空无一人的寂寥长街,户户旁紧锁门户,茶肆外条木凳斜斜拉拉地倒放在茶桌上,连同门上的匾额都被覆上了厚厚地尘土。她听赵与歌说,因这禹城是去往洛京的三路之一,所以昔日商业繁茂,车来车往如川流。如今已有一万多百姓弃家避难,入目人去楼空极是萧凉。
她仰头看向铺面瓦缝中一颗颗偷偷冒出的绿意瓦松,想着等主人家再回来,定会蹬梯攀顶将它们连根拔起,即便它们明年秋日可以开出粉嫩的花朵,给这些灰瓦缀满温柔的气息,可平常人家大多并不喜欢。所以她在想,为什么它们非要如此倔强的生在这里?难道只因为它喜欢这一片一片如鱼鳞般的灰瓦?
她抚着马背胡思乱想着,半个时辰后,随队伍到了城中的营地。
在前引路的禹城县令萧芒跃身下马,他跟爹爹相仿的年纪,儒雅文人的模样但如今身着戎装,腰挎大刀,那银丝甲上还沾着一些干涸的血迹,应是与人拼杀之时,被溅在了身上,长长的一道。
他带着赵与歌几人跟早就在此恭候多时的陈德合进了营地中的大帐,苏赋赋没有跟去,她转身凝目看向空旷营地上那许许多多没了主儿的空账,目中都浮起一阵孤寂。片刻后,她随众人沉了心,忙活分帐,搭帐。
天色暗下,四周闷热,可禹城里的蝉声却少的可怜。
苏赋赋呼撩了几下湿透的衣衫,转身去找了杨扁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