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城,大夏王朝北方边境的一个小小的城池,相传是因为以前出过一位名叫长乐的大人物,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至于哪位大人物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座城池之前的名字是什么,已经无处查证了,甚至于是否真的有叫长乐的这么一个人,都没有人能够确定。
说是城池,其实长乐的大小和镇子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恰好是因为地处大夏与大隋的交界处,靠着作为两国商人来往的必经之路,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繁华,但是最近因为不少的年轻人在见识过来城里休整的商人带着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以后,都跟随跑商的出去闯荡了,所以这座边陲的小城,虽然还有很多壮年在接各种商人的装卸货物之类的活计,但城里的青少年数量却一年不如一年了。
现在正值六月的傍晚,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燥热的空气伴随着北方边境特有的一种名为“夏月蝉”的蝉鸣,展现出一股边境独有的,烦躁又略带悠闲的气息。
夏月蝉的名字由来其实并没有多诗情画意,只不过是因为大隋王朝的前身名叫大月,那时的长乐城位于大夏与大月之间,所以这里独有的蝉就叫夏月蝉。只不过数十年前,大月国君白清的弟弟白明发动了史称“白明之乱”的谋反,时任大将军的前任大隋国君杨立,在奉旨平息叛乱之后,拥兵自立,取代了大月,改国号为隋。听说当时杨立带兵攻入皇宫后,搜遍皇宫内外都没有找到白清,有人传言他投井自杀了,也有传说他在杨立攻入皇宫之前便提早带着一部分的心腹逃离了出去,至今几十年了,这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今天的长乐城与往常相比要热闹不少,因为再过不久,便是长乐每年都会举办的“长乐宴”,据说这是那位名叫长乐的大人物的生辰,人们为了纪念他,都相约在这一天将自家食物酒水拿出来,摆在城中心,大家不分彼此,互相分享,酒喝到兴头上,你可以看到书生和屠夫侃侃而谈,也可以看到农户与商贾称兄道弟,诸多场景好不热闹,也算是对应了“长乐”这个名字。
这一天也是各种年轻人最为高兴的日子,一个个小伙子可以在街上看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遇见两人互生出好感的,一起商花灯逛街市,结下姻缘,也算是一桩美谈。
但要说最快乐期待这一天的,那自然还是城里的乞丐们,这一天虽然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但也会买几个馒头当作是“入场费”,然后去城中心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偶尔还会有人拿出自己积攒了大半年的积蓄,来给自己添置一些东西,或是一双新鞋,或是一顶布帽。这一日对于乞丐来说,比起新年还要让人来的快活。
当然,光靠老百姓自发,肯定是不会把宴会办的如此盛大的。对于城里的官兵来说,这一个月也算得上的最忙的时候,不仅要督促各家商户准备好诸多必备的东西,还要在宴会当日维持治安,城主府还会拿出一部分金钱支出,来补上宴会所需的各方遗漏。但相应的,这段时间各家商户的生意也往往是最好的时候,城主府名下也有不少的产业,所以虽然有支出,但收入也不少,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平衡,使得长乐宴能够年年照常的举办下去。
此时在长乐城内,一家茶馆外的竹制躺椅上,刚刚核对完账本的老板正悠哉的躺在上面享受着太阳落山前最后的一丝余热,店里不时的传出客人的呼喊与小二的吆喝声,店外房檐的阴影刚好遮住了小小的躺椅,老板对着夕阳眯了眯眼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心里盘算晚上关店之后的事情。忽地,他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有一个注视着这里的身影。他仔细瞅了瞅,那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正眼含羡慕的望着店里。小乞丐似乎也注视到了茶馆老板的目光,忙将头低下,急忙转身就要离去。“你,过来一下。”一个温和有带点厚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乞丐回过头来,看到老板正面带微笑的冲他一下又一下的招着手。他拄着棍子,战战兢兢的走向茶馆老板,并在几步的范围内停了下来。老板看了他一眼,回身接着用厚实的声音对店内喊道:“小张,拿两个馒头过来。”接着便听到店内传出:“好咧!”的声音,不多一会儿,只见肩膀上搭着一块灰白色毛布的店小二,端着放有两个馒头的盘子走了出来。老板一手拿起两个馒头递向小乞丐,继续温和的说道:“拿着吧,孩子,过几日便是长乐宴了,到时候别忘了去城中心,哪里有饭吃。”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天上午你可以来我店里拿几个馒头当作入场费。”小乞丐把手上那根木棍放在地上,低着头走上前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的接下馒头。老板看他收下了食物,笑了笑又说:“馒头记得趁热吃。”小乞丐站起身来,眼眶有些红润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摇了摇头,又深深鞠了一躬,接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块破布将馒头包起来,转身拿起地上的木棍便飞快地跑开了。老板笑了笑,原来是个小哑巴,怪不得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在看到小乞丐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模糊不见后,挥了挥手将小二打发进了店里,又眯起眼睛晒起了太阳,嘴里还哼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一切又恢复成了刚才的样子,除了太阳似乎又下移了一些,没有什么不同。
长乐城外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因为荒废了很多年,本来应该是两块涂着大红漆的漂亮的木门,一块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早就变成破破烂烂得了,至于另外一块,更是已经被破坏的只剩下一小半连接着门轴的部位还在坚持着作为一个门最后的尊严。庙里的山神也因为掉漆严重,显得不在威严,反而多了一丝瘆人的气息。
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做到最基本的遮风避雨,所以这里也是长乐城里一部分乞丐的聚集地,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这小小的一间山神庙,算得上是最后且唯一的归宿了。、
作为乞丐中年纪最大的老赵头,此刻正神色担忧的望着天空,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云正聚集在一起,连月亮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他一边看着天空,一边自言自语道:“快下雨了。”六月的天气就像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一秒还热的仿佛要把空气中的每一份水都榨干一样,后一秒就马上一副乌云密布样子,向世间宣告着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老赵头皱了一下眉头,望了望不远的长乐城,隔着一段距离,还是可以看见城里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光亮,对于乞丐来说,最怕的东西就是生病,因为没有钱可以医治,一个简简单单的风寒就有可能夺走脆弱的生命,所以每年冬天才会有那么多抗不过来的人死掉。而下雨,虽然对于文人墨客来说可能充满诗情画意,但对于乞丐来说,只会是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麻烦。
出去乞讨的乞丐,已经陆续都回到了山神庙,今天很多人回来的要比往常早一些,即便是往常最晚回来的周老先生,都已经早早的就靠在庙里的山神像旁,一边用木棒在地上写字,一边啃着馒头。都是乞丐,自然明白如果不及时找到可以驱赶寒冷的办法,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庙里也早就有人用周边捡到的柴火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篝火,温暖的火光照耀在斑驳的墙壁上,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吃着简陋的食物一边聊天,连带着山神像那有点瘆人的面孔都温柔了几分。
“还有两个人。”老赵头回头数了数在场的人,虽然他早就知道谁还没有回来,但每天日常的清点人数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作为山神庙里这群乞丐的领头人,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什么优越,大家都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一群人,哪儿还有什么贵贱之分,他能指挥这群乞丐,也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大,当乞丐的时间最长而已,但仔细想想,资历最老的乞丐这一名头,其实也挺可悲的。不过好处也有,因为年纪大了,进城乞讨不是十分方便,所以老赵头现状基本上都不外出了,每天只是在山神庙里,或是简单打扫一下,或是提前帮其他人铺好草席,换一些新的干草上去。至于食物问题,每天都会有人讨要的多,有人讨要的少,大家回到山神庙后,将食物都拿出来,然后平分,老赵头自然也能拿到一份。可以说不考虑环境和食物质量的话,山神庙的大家勉强算是每天都在过长乐宴。
山神庙这群乞丐,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般,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赵头作为这个大家庭最年长的人,因为年纪大,见识将较其他人来说也更广,所以就如同一个大家长一般,照顾着每一个人,传授自己的经验。而每一个想要加入这个群体的人,都要在人品上由老赵头进行把关,有时候也会来一些自私自利的乞丐,来这里只是为了然后分享大家的收获,自己却偷偷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只索取而不付出,更有甚者只是因为懒惰,加入这里之后每天都躺着睡大觉,然后到了饭点吃别人的和别人的,但自私这或懒惰者一旦被发现,基本上都会被大家联合投票赶出去,对于山神庙里的这一群人来说,虽然地位是最底层,但人格不能就此堕落。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去当乞丐呢?但即便当了乞丐,也不能丢掉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基本的素质。
看着门口担忧的老赵头,靠在山神像旁边的周老先生起身走了过来,说到:“别担心了,年轻人机灵得很,不像咱们这些老家伙,他们两个肯定没事的。”周老先生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也是这群人里面唯一读过书的人,有一股文人特有的气质,据他说以前是一位教书先生,所以大家都以先生来称呼他。也有不少人好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当乞丐这一地步,但他面对这个问题从来只是淡淡的微笑,然后说一句:“事不由人。”不过去年过年的时候,大伙儿集资买了几坛酒,喝的有些醉的周老先生一边大骂了这世道不公,一边又说了一些难懂的诗句,接着便大哭了起来,到最后还是没人知道为什么周先生会沦落到当乞丐,但却都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他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大家都默契的选择不再去继续做揭人伤疤的事情。况且周老先生为人的性格十分的温和,因为有一些文化,他并不是如其他乞丐一般直接去乞讨,而是在城里支了一个小摊位帮人代写书信之类的,对于乞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有正经工作的体面人了。虽然收入不多,但他却一点都不吝啬,偶尔生意好了还会买一些肉炖一锅汤来帮助大家改善伙食。闲下来的时候也常常教乞丐们识字,对于这一群大部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来说,这个只来了一年左右的教书老先生,俨然已经是这个大家庭里与老赵头并列的重要人物了。
老赵头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读书人,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人老了就爱瞎操一些闲心。”关心则乱嘛,放不下小辈很正常,可你也该先吃饭啊,咱们这些老家伙身体可比不上年轻人,要是出了点什么岔子,只会给孩子们添麻烦罢了。“周老先生一边笑着一边说到。
老赵头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回庙里去,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的一声:“爷爷,我回来了!“他急忙看向门外,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飞快地跑来,夜色太暗,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老赵头还是舒展了眉头笑着冲来人喊道:”慢点,别摔着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转眼的功夫,身影就跑到了老赵头面前,是一个留着短发,身穿浅褐色衣服的女孩子,身上的粗布衣满是补丁,脚下的草鞋满是泥土,脸上也全是灰尘,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搭配上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和一脸灰也遮不住的小酒窝,显出几分可爱与俏皮。
老赵头一边温柔的用手帮女孩抹去脸上的灰土,一边假装责怪的说道:“月儿啊,又跑哪儿去鬼混了,你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被叫做月儿的女孩子乖乖的站着任由老赵头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笑着说:”今天在城里逛了逛,可真热闹啊,真期待长乐宴的时候的场面。“老赵头拍完灰停下手,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到时候爷爷带月儿好好逛逛,顺便再帮你买一件新衣服。“女孩儿抱着老赵头的手臂摇了摇说:”月儿不需要新衣服,到时候爷爷给自己买一件就好。“老赵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说:”我一糟老头子要什么新衣服,女孩子就是要打扮起来才好看,爷爷没什么本事买不起胭脂水粉什么的,但给月儿添一件衣服还是勉强可以的。“少女皱起眉头说:”爷爷才不老呢,爷爷还能再活一百年。”老赵头开心的捋了捋胡须说:”是是是,那必须的,爷爷还得看月儿出嫁呢。“
庙里的人看着这一老一少,都会心的笑了起来,如果说老赵头是这个家庭里的大家长的话,那这个叫做月儿的女孩子就是大家的心头宝了,作为山神庙里这群乞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又是一个女孩,大家都把她当成女儿一样来对待。
月儿本名叫常月,这个名字还是老赵头起的,十几年前的长乐宴上,还不怎么老的老赵头在山神庙的门口发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那一晚的月亮特别好看,再加上老赵头年轻的时候听说月亮上住着一个叫嫦娥的仙子,所以就给女婴起名常月。这件事也是没什么文化的老赵头最喜欢对人吹嘘的一件事,他每次喝多了都会说常月就是老天爷看他一生无儿无女,可怜他送给他的礼物。
常月听了老赵头的话,红着脸低下头说:“爷爷你说什么呢,月儿才不要嫁出去,月儿要一直陪着爷爷。“老赵头板起脸说道:”诶,这怎么行呢,女孩子总归还是要找一个好的归宿的,一直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算什么回事!“常月抬起头嘟起嘴泪汪汪的说:”爷爷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不要月儿了啊,月儿保证以后会乖乖的,爷爷别不要我好不好?“老赵头顿时心软下来,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摸着常月的头说:”好好好,只要月儿不嫌弃,爷爷保证一直陪着月儿。“
旁边的周老先生及时的走了过来,拉着一老一少说到:“先吃饭吧,特地给你们留了点。“常月一边说着:”我才不会嫌弃爷爷呢。“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老赵头,接着说:“城东头的大娘人可好了,今天给了我三个包子呢。”老赵头接过常月递过来的包子,笑着说:“好,爷爷帮你烤一烤,咱们吃包子。”
常月闪着大眼睛看了一圈,忽地问道:“小呆瓜呢?还没回来吗?”
老赵头一边把包子放到火堆旁,一边说:“别担心了,他小子机灵得很,肯定没事儿的。”一旁的周老先生听到这耳熟的话,无奈的扶了扶额。寻常人家都是重男轻女,老赵头却完全反了过来,刚才常月没回来的时候,满脸写着担忧,现在常月回来了,就完全不管还在外面的那个小子了。
常月走到门口望着远处说:“他才不机灵呢,呆头呆脑的还不会说话,每次出去都很少能要到东西。”接着顿了一下,又说了一遍:“他才不机灵呢。”
老赵头一边扒拉着包子,一边说:“放心把,那小子命硬得很,两个月前你捡到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么。”
常月口中的“小呆瓜”,是她两个月前在长乐城外发现的,说来也巧,那天不知怎么的,常月在讨要了一些食物后莫名想在长乐城周边转转,恰好就在城外的一个小山丘下遇到了已经数日没有吃过饭喝过水的小呆瓜,她把自己的水和食物分了一部分给少年,救下了他的命,还把他带回了山神庙。期间也问了少年的名字,然后才发现少年既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后来通过手势比划,才明白了少年似乎是失忆了,意识清醒以后就在山神庙里了,至于之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昏倒在长乐城外,连他自己也完全没有记忆。无奈之下,老赵头只能同意暂时让少年在山神庙居住下来,至于是否让他加入,则还要再考核一段时间。也幸亏少年很勤快,虽然因为不能说话,乞讨东西很难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能做得很好,在身体休养好了之后便帮了大家不少忙,而且虽然时常空手,但每天还是会很努力的外出去乞讨,这才让大家慢慢的接受了他。至于小呆瓜这个名字,则单纯是常月为了方便起的一个称呼罢了。
常月一边望着庙外的那条年久失修的荒芜小路,一边坐下回应到:“反正包子还没烤好呢,不着急,再等一会儿。”老赵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儿,坐在庙口门槛的常月忽地跳了起来,欢快的说到:“回来了,小呆瓜回来了。”循着她的目光而去的不远处,有一个手拿木棍,有些瘦弱的身影正快步走向山神庙,老赵头循声望去,一个身高与常月相仿的男孩子映入眼帘,男孩一脸兴奋,还没进庙里,就急忙把手伸进怀里摆弄起来,等到他走到庙口,手里已经多了两个有些皱巴巴的大馒头,他把馒头塞在常月手上,手舞足蹈的在表达着什么,常月带着笑意说:“你想说什么,我又看不懂,不过你今天有收获可太好了,来吃饭吧。”然后牵着男孩的手走向火堆,把馒头递给老赵头说到:“赵爷爷,蛮烦你把这个也一并烤一下。”老赵头接过馒头放到火堆旁,对男孩招了一下手说:“快来坐吧,暖一暖身子。”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已经只剩下下半部分的大缸旁,从怀里掏出一个边缘缺了道口子的破碗,从缸里舀了一小碗水,不急不慢的转身递给男孩说:“包子烤好了,先吃吧。”待男孩伸出双手接过破碗后,老赵头又从常月那里拿过一个看起来很新,但同样缺了个口子的碗,一边舀水一边嘟囔:“又破了,臭丫头怎么就不注意一点呢。”听到这句话的常月冲看过来的被称为小呆瓜的男孩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忙转移话题说:“三个包子,刚好咱们一人一个,剩下的馒头一会再分。”
对于乞丐来说,碗就相当于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一般,无论去了哪儿,只要有一个碗,就可以随时随地进行乞讨。虽然空手也未尝不可,但对于乞丐来说,拥有一个自己的碗就代表自己的尊严还没有彻底被抛掉,有人工作用笔,有人工作用刀,而乞丐,用的是碗。尽管对于世人来说有没有碗都只不过是臭要饭的,但对于乞丐来说,一个碗意味和别人一样的一份用来糊口的“生计”。诚然也有一部分别的原因,比如喝水盛饭更加方便之类的,但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份小小的、倔强的仪式感,才能让很多乞丐坚持着没有自我了断,而是顽强又卑微的努力活了下去。
而才刚成为乞丐的小呆瓜,自然是没有属于自己的碗的,既没有捡到,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一个,更没有人送他。所以现在的他,喝水什么的往往都是借用老赵头的破碗。
年轻人吃饭就是快,在老赵头刚吃完一半的时候,两个小饿虎已经把包子消灭的得干干净净了,现在正一边用舌头舔着残留在手上的油水,一边目光紧紧盯着火堆旁刚放上去的两个馒头,老赵头会心一笑,说到:“人上了年纪饭量也跟着小了,一个包子够我吃了,那两个馒头你们一人一个分了吧,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多吃点。”听到这话的常月和小呆瓜瞬间眉开眼笑,急忙拿起馒头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慢点吃,别噎着,没人抢你们的。”老赵头连忙叮嘱着说。常月象征性的回应了一声“哦”以后偶,便继续大口大口的啃起了馒头,老赵头见状,也只能无奈的笑一笑。
饭饱水足之后,外面也终于是下起了大雨,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响雷,周老先生站在门口,出神的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到:“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庙里的乞丐们听到,也一个个面露难色,雨不停意味着无法再出去行乞,对于乞丐来说饿几天当然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终归还是不太好受的。
周老先生在庙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冲着小呆瓜说道:“你来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左右了,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吗?“正在和常月在地上用木棍复习昨天周老先生教的字的小呆瓜闻言,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周老先生又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既方便大家叫你,以后出去头见了世面,也不至于没有可以报得上的名字“小呆瓜听完这话,忙点了点头,来到这里的两个月他几乎每日都和其他乞丐一起,随着周老先生习字,论认真程度,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就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希望日后可以靠着书写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一旁的常月听了这个,也生出了兴趣,站起身来说:“小呆瓜就是小呆瓜,现在这个称呼已经很好了,但若是非要取名的话,我希望他和我一样,姓常。”周老先生闻言,温柔的回应到:“无妨无妨,小呆瓜这个名字,本就是你为他取得,当做小名也未尝不可,况且也就只有你会这么么称呼他。”接着又转头对小呆瓜说道:“那姓常,你觉得可好?”小呆瓜又连忙点了点头。周老先生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直起身子捋了一下胡须,看着外面的大雨说道:“雨落月遮面,静待晴开颜,你便叫常晴,字雨停吧。”常月听了,兴奋地拍了拍小呆瓜地肩膀,道:“常晴常雨停,真好听。”接着又想了想,冲着周老先生问了一句:“常晴不就好了吗?字雨停是什么意思。”周老先生的表情顿时有些凝固,扶额说到:“看来我之前教你的,你是一点都没记啊。”接着又补了一句“无妨,没什么大的用意,只不过是老头子的习惯罢了,不字亦可。”常月嘟起嘴巴,说到:“周爷爷偏心,月儿也要字。”周老先生无奈的笑了一下,答道:“自古只有男子有字,女子何谈取字一说?”这么一说,常月更不高兴了,耍起无赖的说道:“我不管,周爷爷你就是偏心,你不喜欢月儿!”周老先生终是败下阵来,只得无奈道:“好好,月儿想要字,周爷爷便帮月儿想一个便是。”言罢转头看了一眼老赵头,比较常月的名字是老赵头取得,现如今若是直接越俎代庖,也不是什么好事。老赵头冲着周老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个糟老头子没什么文化,文人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周先生您无需在意我,月儿开心便好。”周老先生这才放下心来,冲着常月说到:“既如此,那月儿便字望舒好不好?”常月听了,问道:“望舒,很特殊吗?”周老先生温和的答到:“当然了,这也是一位和月亮有关的神仙,而且和月儿一样漂亮。况且呀,月儿很有可能是这世间头一个有字的女孩儿,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大人物呢,你说特不特殊?”常月听了周老先生的一席话,脸上瞬间由阴转晴,喜笑颜开的说:“好,周爷爷最好了。”然后转头对着老赵头说道:“爷爷,月儿也有字了。”老赵头跟着边笑边点了点头,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念叨着:“周爷爷最好,那爷爷我就不好了吗?“常月眨了眨大眼睛,装着无辜的回答道:“一样好,但如果爷爷因为这种事情就生气的话,就不好了。”听了这话,老赵头也只能把自己那副装出来的威严收了回去,讪讪的说到:“爷爷不气,爷爷不气,月儿这么开心爷爷跟着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这话引得庙里看戏的其他乞丐一阵哈哈大笑。老赵头这怕孙女的样子,十几年来从来没变过。
见到眼前这一幕,周老先生同样跟着笑了起来,虽说自古女子无字,可一来自己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腐儒,二来他本人也如老赵头一般把常月当做亲孙女一样看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够哄常月开心,可比什么迂腐的规矩重要的多,虽然总是被戏称为老顽固,但其实有些时候面对某些事情,他也没那么不通情达理。况且庙里的人都是行乞之人。在外要饭之时,哪儿会有人关心你那么多。待到日后常月长大了出嫁之后,自会明白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幼稚。即便没有明白……周老先生摇了摇头,将凌乱的思绪扔了出去,小辈以后的生活自有他们自己的缘分,轮不到他这个上了年纪穷酸书生去指指点点,当下他只要能够让常月开心便足够了
另一边,得字的常月开心的摇着小呆瓜,或者说常晴的手臂说到:“我也有字了,和你一样。”正琢磨着自己新名字的常晴,也不再去思索自己那知识匮乏的大脑理解不了的东西,同样陪着常月开心的跳动了起来。接着常月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的说:“可对于我你还是小呆瓜,而且以后只有我能这么叫你,听懂了吗?”常晴点了点头,见状,常月便又恢复了开心的模样,然后拉着常晴去找庙里的其他乞丐大声的宣扬到:“以后小呆瓜就不是小呆瓜了,周爷爷给他取名叫常晴,你们听到了吗,以后叫他常晴,只有我能叫他小呆瓜。”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以后有字了,字望舒,你们也记住。”庙里的乞丐们虽然听不懂字是什么意思,但都由着小姑奶奶在哪儿吵闹,笑着顺应着她的话应和着。
许是闹腾累了,夜深之后不多一会儿,常月就打着哈欠困了,在继续在庙里“作威作福“了一阵后,就找了个暖和的草席,沉沉的睡了过去。陪着她闹了一整晚的众人,也都接着夜色与雨声,进入了梦乡。作为最累的人,常晴并没有睡着,他帮睡相看起来一点也不文雅的常月盖上被她踹飞的用来当被子的破旧棉衣之后,帮火堆里添了一些柴便走向坐在门口望着庙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周老先生,然后再周老先生将目光移过来之后,深深地冲老书生鞠了一躬,周老先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应到:“不用谢我,你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算是这里的一份子了。我只不过是尽了一点年长之人该尽的责任罢了。”接着又说到:“行了,夜也深了,快去睡吧,明天若是雨停了,还要出去讨生活呢,今晚由我来守夜,别担心。”常晴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再继续做什么。其实他本想今晚由他来替周老先生守夜的,但周老先生何其聪明,一句话便将这件事情说死了。常晴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一旦周老先生决定了某件事,那除了常月之外,别人是劝说不了的。所以只得转身找了一处还算干燥的草席,睡了下去。
见他听话的入睡,周老先生这才继续转身望向庙外,雨还在下,一点也没见减小的意思,老儒生望着雨幕想了想今天发生的种种,转头看向又把棉衣踢开的常月和似乎已经睡着的常晴,喃喃的说到:“说不定,还真会是前无古人的大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