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煜见王尧与那明长老还在争论,便快步进了江旭小楼,也顾不得她还在整理妆容,一把扯着她就走,道:“快,我们马上去见谷主或是大长老,否则王师兄会有麻烦的!”
虽然不知是什么麻烦,可涉及到自家师兄,江旭便信了慕子煜一回。
三人从后门溜出来,直奔明初心的住处。
一路上慕子煜已经看见不少弟子向那若市坊赶去了,不由更加心急如焚。
之前那些新入门弟子的态度慕子煜也看见了,若是此时有去人煽风点火,只怕事态会更加严重,导致最后谁都下不了台。
到时候,恐怕只有那林姓弟子突然改口方有回旋了。
可就算如此……那明姓长老会这样善罢甘休吗?
慕子煜越想越急,却听一旁的明兰心低声问道:“我说好哥哥,你与那王师兄这般要好吗?”
慕子煜一怔,良久才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来。他深吸两口气,脚下却是不停,对明兰心道:“王师兄虽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却是真心实意待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古人说的报之以桃,投之以李,在我想来便是如此。”
明兰心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你是个好人,相信你以后会有好报的。”
慕子煜只是笑笑,他心想:便是没有好报,却不妨碍我做个好人。
只是这念头刚才在脑海转了一圈,他就否定道:不行,好人就得有好报。随即他又想到:可是这样会不会功利心太重了?然后他又安慰自己道:不会不会,有来有往的,才是正理。
可过了没一会儿,矛盾的想法又在脑海里出现:人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又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可见这好人不是好做的。
他被自己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弄得矛盾不已,努力平复了心情,继续对自己道:想来是那些好人过于软弱,只知一味付出,这才落得那般下场。我却不同,与好人行好事,与善人行善举,古人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方知人间善恶,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他自己也觉这般着实别扭,最后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间诸事,不可一概而论,我有这样的想法并无不妥,只要心中清楚明白就好。
眼见距离明初心的宅子越来越近,慕子煜将一切杂乱思绪尽数抛开,扭头对江旭说道:“待会见了谷主,你只叫救命,明白吗?”
江旭自然明白,点头道:“我懂的,师兄这般为我们着想,师妹感激不尽。”
慕子煜道:“你们是我在明丹谷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朋友有难,自当相助。”
到了门前,却见橘白不知在做什么,守着棵树看个不停。那树上也没什么果子,她却看得认真无比,慕子煜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无奈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这才将她的魂唤回来。
她开口就叫:“煜哥,你来了。”
“谷主可在吗?”
“在的,正和两位姐姐屋里说话呢。”
橘白领了慕子煜三人进去,因明丹心还未到,明初心正和徐娇娘,凤筱筱在屋里闲聊,谈论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
明初心这次下了很多帖子,到时候估计会有很多北荣域的大人物到访。
慕子煜几人进门,江旭就哭着上前跪倒在地,别说明初心,就连慕子煜都吓了一跳,只见她泪水滂沱,声如泣血:“谷主!求您开恩,救救我师兄的命吧!他快要被明听雪明长老打死了!”
堂上几人都不由站起身来,明初心走到江旭身前一把扯起,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奈何江旭此时已泣不成声,哭哭啼啼得说不出话来,慕子煜忙上前扶着她在一旁坐好,对明初心抱拳道:“谷主,今日我去找江师妹,却见一群人把江师妹的小楼围了,为首一个叫王昕的,空口白牙,硬说江师妹坑蒙拐骗,仗势欺人,咄咄逼人的非要江师妹赔礼道歉,看着着实吓人。我正想上前解围,此时幸好谷中一位金长老出面制止,金长老说今日谷中贵客到访,让他们先行离去,那王昕却是不肯,只嚷着要个说法。这时王尧师兄也来了,听了前后经过,便上前理论,这才知是那王昕听了一位林姓弟子的一面之词,便纠结了四五十名弟子上门喧闹,王师兄身为谷中监查,自当维护谷中秩序,那王昕这般蛮横跋扈,视谷中规矩于无物,王师兄便要罚他。谁知此时那王昕的师父却来了,一听王师兄要惩罚他的弟子,便与王师兄争吵起来,只是两人都不退步,也不知此时如何了。”
慕子煜一口气飞快说完,中途竟是一丝停顿也无,一旁坐着正衣袖掩面的江旭听得在心里连叫三声好,道:想不到慕师兄看着有些傻里傻气,却是有这般口才。
这也不算什么好口才,慕子煜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组织整理”一遍罢了。
也许觉得慕子煜是外人不会偏袒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了解江旭和那王昕的为人,听了这话,明初心脸色阴沉,不悦道:“想我也不过离开谷中几日,便敢如此放肆了,当我谷中规章是摆设不成?”
他一甩袖子,径直出了门。慕子煜和江旭连忙跟上,徐娇娘和凤筱筱对视一眼,也同样跟了上去,只有明兰心转身坐下,自斟自饮,毫不关心。
饶是慕子煜有了心理准备,可再至江旭小楼前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约莫四五百名弟子聚集在此,把王尧和那明长老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吵闹不止,争论不休。
又见有十几个纠察弟子,和那新入门的数十名弟子打作一团,场面真个是混乱无比。
王尧和王昕还在争论,两人脸涨通红,都已烧起肝中火,动了心头气,金长老却只站在一旁,似个泥塑木胎。
明听雪到底是长辈,不可能真和王尧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得脸红脖子粗,此时他只站在王昕身后,冷冷看着王尧。
而反观王尧这边,从开始到现在,却一直只有他一人,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便是明初心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他居高临下,揉了揉橘白的头,橘白会意,显了真身,一声大喝,真有那崩山裂地,劈天破海之势,一时震得人群寂静,个个呆滞。
明初心现在真的很生气。他是一谷之主不错,可这不代表什么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都需要他来处理。
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个人,一件小事闹成大事,一点矛盾要弄成不可调节的冲突。
他就在半空之中,冷着一张脸,对那泥塑木胎的金长老道:“金长老,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那语气中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金长老吓得一个激灵,好在他也不蠢,马上明白过来,开始驱散一干弟子,维持秩序。
“今日凡是动手的人,明天到纠察处领罚。停课三日,苦役七天。”
这处罚不轻不重,不会激起太多不满情绪,处于人人都能接受的范围内。
那群弟子见惊动谷主,也不敢太过造次,个个行礼散去。
明初心又看向王尧,语气依旧冰冷:“王尧,你身为谷中监查,却不能履行职责,玩忽职守,懈怠工作,我要罚你,你可知错?”
这处罚理由有点意思,那明听雪和王昕两人脸色齐齐一变。
王尧道:“是,弟子有负谷主重任,弟子愿受罚。”
“好。即日起,王尧辞去监查一职,贬为谷中行令,另闭门反省三个月,苦役一月,取消半年俸禄。”
这判决,说实话有些重了,便是徐娇娘都不经蹙眉道:“父亲这般,会不会有些过了?”
慕子煜却是摇摇头,对众人道:“不这样,何以服众?”
说罢,明初心又对那王昕道:“王昕,挑衅滋事,目无规纪,霸道蛮横。即日起,逐出明丹谷,贬为外门弟子五年,五年之内不得再入明丹谷半步。若期间多有反省之意,存悔改之心,可酌情改之。”
这判决一出,别说那王昕已是惊的瘫软在地,便是那明听雪,也是惊得直了脖子,他忍不住求饶道:“谷主!此般判决会不会太重了些!王昕也只是不忿那江旭仗势欺人,这才一时冲动啊!”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便是真为同门不忿,却也不该如此行事。”,明初心不去看他目光,只在心里为这位族中长辈感到惋惜,这才多久的功夫,竟成了个优柔寡断,顽固不化,倚老卖老的人:“这王昕说是为师弟打抱不平,却不过是为了心中欲念,不过是一件小事,却要大张旗鼓,将事情故意闹大,煽动门中弟子前来争吵。与同门,无半分亲近之意,多有加害之心,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那王昕听了此言,一张脸憋得通红,气喘如牛,许久之后,他才强压心中愤怒,抬头对明初心道:“谷主,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谷中老弟子仗着身份欺负新人的情况从来有之,近年来更是越发严重;有不服上告者,却被一概推诿搪塞,我谷中长老多有敷衍之意,包庇之心,纠察者不能秉公执法,决断者不能公正严明,谷中弟子已是群情汹汹,多有积怨。这谷中看似一切太平,却是暗流涌动,若长期以往下去,迟早会有更加严重的事态爆发。我等身为谷中弟子,便是谷中一员,只盼着我明丹谷日渐昌盛繁华,然我等弟子人微言轻,位低权卑,有心无力。”
说着说着,王昕竟是红了眼眶,声泪俱下,跪倒在地:“弟子曾受谷主大恩,感激不尽,不敢有异。然今日之过,实乃弟子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只求谷主能整顿肃清此等风气,还我谷中弟子一个清平世界。”
明初心看着这几年前自己颇看重的弟子,长长舒口气,听了这番话后,心中怒火去了一半,他落到王昕面前,扶起道:“所以,你今日便来了这一出?”,明初心摇着头,似有些失望:“本意是好,却是不曾用对方法。不管你是受人蒙骗,还是故意为之,这般行事却是过于鲁莽冲动。我等修道之人,第一便是要修心。所谓清风徐过,波澜不惊,你且差得远。”
他想了想,又沉声道:“你且去吧,五年之后方可回谷。”,他看着王昕震惊难言的模样补充道:“我是让你外出修行,不要多想。你入我明丹谷时,不过十八,距今已有十年,期间也不曾外出,只是一味修炼。此番你便出去,长长见识吧。”
用力拍了拍王昕的肩膀,明初心瞬间便了脸色,严肃冷静走到明听雪面前,道:“明长老。此不过弟子间的冲突,你却怎的这般沉不住气?阻碍执法,包庇护短。你可知错?”
明初心今天是真狠下心了,丝毫不给明听雪面子:“想来你也听见王昕刚才说的了。谷中长老多有敷衍之意,包庇之心。明长老,二爷!你可仔细听了?”
明听雪刚开始还有些不快不悦的,可一听明初心喊了声“二爷”,心中大动。再看他一脸沉痛忧愁,明听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我一生暴躁冲动,竟是连我弟子也受了影响。呵呵……”,他苦笑两声,连连摇头。
明听雪到底是修道之人,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辈,真个顽固不化,片刻功夫,他也肃了面容,端正态度,一本正经道:“是。老夫今日,着实有些莽撞了,谷主尽可责罚,绝无怨言。”
从辈分上来算,他是明初心的二爷,明觉心的二伯,明丹谷如今为数不多的长辈,怎么可能当真罚他。
明初心只是摇头苦笑:“我只望二爷日后能修身养性,改一改这暴烈脾气。”
只要能收敛那么一点点,可就真是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