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凤筱筱还是一脸惶恐,明初心忽大笑出声:“伯父不怪你,也怪不得你。毕竟是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只是可惜,好好一桩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美事,却成了如今这般盲婚哑嫁,形同陌路……这事你我两家都有责任。罢了罢了,如今说开也好,就此揭过,就此揭过吧!”
闻得此言,徐娇娘忙站起身来再三感谢,转头去看凤筱筱时,却发现她并没有得脱束缚的解脱喜悦,反而有股怅然若失。
“筱筱?你……”,徐娇娘刚开口问出半句,凤筱筱却又是忽得泪如雨下,拼命摇头,不敢触及在坐两人目光。
见此异状,明初心也有些疑惑,便问道:“难道是觉得我事后会记恨?若是这样,你大可放心,我明初心绝非鸡肠小肚之辈,也非锱铢必较之人。我今既已点头,绝不反悔,自然也不会记恨。”
然而闻听此言的凤筱筱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张脸煞白无比,甚至嘴唇都哆嗦起来。
凤筱筱看着明初心,就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将她整个人照在其中。在剥开外表后,露出的是真实的自己。
一个虚伪自私,的便宜卖乖的凤筱筱。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对慕子煜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如今以明初心为镜,正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得失。
便如之前三人所说的一般,明初心,谦谦君子,高风亮节,重信守诺。绝非道貌岸然,徒有虚名。
初心不改,明心见性。
为了一份前人约定,明初心对凤鸣宗格外关照,对凤筱筱的宠爱更是独一无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不必说,第一时间就会给凤筱筱送来。灵宝,丹药,功法更是年年不断。就连凤筱筱所持灵宝“凰英”,也是明初心于她十二岁生辰时所赠。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明初心,凤鸣宗绝无今日之风光。
正如明初心所说的,她可不是刚知道这份婚约,就在她记事之后,凤榆便将婚约之事全盘托出了。在那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她是心安理得受着恩惠,享着富贵。
真是好一个凤筱筱,好一个只为两情相悦,真心一片。
明丹谷何其无辜?这婚约又不是偷的抢的骗的,而是双方一起定下,且是凤鸣宗收益最大的。可到了如今,一有了倚仗,有了机会,便毁约退婚,翻脸无情。
想及此处,凤筱筱是涕泪横流,羞愧不已。
正当明徐二人莫名其妙之时,凤筱筱却忽地直了身子,整肃了面容,收敛了情绪。
她也不顾脸上如何狼狈,朝着明初心一个长揖到地,神情肃穆。
她想起当时慕子煜对她说的:你需要收拾好心情,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组织好语言,在正式的场合,用正规的手段,诚心诚意的,获得他人原谅。
“伯父大恩,筱筱谨记。今请受我三拜,以恕我背信毁约之过。伯父所赐之物,筱筱也当尽数奉还,只盼伯父宽宏大量,能够原谅筱筱今日之过。”
三拜三叩,明初心一言不发受了。
既毕,明初心先于徐娇娘一把搀扶起凤筱筱,看着她那真挚的眼神,心中仅有的一点不快也尽数散去。拉着她于身旁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茶,明初心宽慰道:“筱筱,不要再自责了。这是关乎你半生幸福的大事,岂能不慎重?总不能一味死板,苦了自己吧?”
他又长舒一口气继续道:“此婚约,于我而言乃是守信,自然无错。对你而言,则心有不甘情有不愿,想要拒绝同样无错。如今你我之间矛盾涣然冰释,今你诚意,我心知之。”,他转过头去看着徐娇娘呵呵笑道:“本座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你们这会吧!既然你如今还唤我伯父,你便还是我侄女儿,之前送你的东西就还该是你的,莫再说什么退还之言。”
他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一旁的徐娇娘忙追问道:“谷主何去?”
“我去将榆老弟寻来,今日当不醉不归!”
……
……
也不知明初心于何处去寻,仅小半个时辰,两人便并肩步入厅来,身后则是跟着陈婉令,她手里还提着两大瓶陈年老酒。
此时席面尚未布置妥当,四人便团坐闲聊,凤筱筱正缠着陈婉令追问到底去了哪儿的时候,明初心忽的对徐娇娘道:“今日该是你的喜日,何不将你亲人一并请来?”
徐娇娘自不会说今天徐老太爷晚饭吃了三只鸡,此时应该吃不下,笑道:“谷主所言极是,娇娘这便去请来。”
待得徐娇娘踏出屋外,又听得明初心喊道:“顺道还叫上你那师弟!”
徐娇娘一走,厅内便安静下来,凤榆直勾勾看着凤筱筱,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她扭扭身子,躲了一半在陈婉令身后小小声问道:“爹爹怎么了?”
清晨的那番话,凤榆在窗外听得明白,而刚才的那些话,明初心也一字不漏都告诉了他。当时就羞得个凤榆满面通红,几欲滴血。
不过好在他是个脸皮厚的,当下与明初心赔礼道歉,两人也言归于好。
这两人都是自小便认识的,比起凤筱筱和明丹心的十几年不曾会面可要亲切得多。这事既已经结束,对两人的交情便还如从前。不如说,是比以前更好了。之前受着明丹谷的好处,凤榆总有点拘束,而现在则是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看凤筱筱对自己又惊又怕,凤榆很是无奈摇摇头,招招手道:“筱筱,你来。”
七上八下挨着凤榆坐了,缩着脖子等着父亲训斥,这模样比起前几日在书房里那叛逆乖张来简直判若两人。
凤榆习惯性清了清嗓子,可凤筱筱并没有等来父亲的训斥。凤榆轻抚女儿的头,眼中不觉有些朦胧,朦胧中,小小的凤筱筱和如今的她重叠起来,一时间竟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他道:“好孩子,你长大了。”,说着说着,他突然老泪纵横。
只听他道:“为父很骄傲,也很自豪。不愧是我的女儿,没有枉费我几十年的教导。只怕你以后要是去了徐家,天各一方,为父与你母亲难免空虚寂寥。”,他揩揩泪,握住同样红了眼眶的凤筱筱,就像是怕她突然跑了一般:“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了,若是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那爹爹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爹爹长命百岁,我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
……
……
徐娇娘找到慕子煜的时候,他正在悬崖边上拿着根笔直的棍子望月装风。
徐娇娘走近前还来不及开口,慕子煜就痛心疾首转过头来道:“看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可真是浑身难受。只恨我与老婆大人天涯相隔,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团圆!”
徐娇娘只感觉右眼皮跳了跳,她揶揄道:“君子喜善,小人好恶。想不到今日我才看清师弟嘴脸,竟是个见不得他人好的小人。”
“君子坦荡,小人猥琐。我只是有话直说,有感而发,坦坦荡荡,何为小人?”
也不知慕子煜今儿个是装的东风北风,徐娇娘抱着手,看他有功的份上,也耐着性子随着他接口道:“君子者,成人之美;小人者,成人之恶。”
“那还望师姐能成全我了。我欲往藏剑宗去,不知师姐可愿同往?”
“你也看错我了!我既非君子,亦非小人,乃女子也。”
慕子煜这才无话可说,丢了棍子,两步上前问道:“你不去扮你的孝子贤孙,完美情人,跑来找我作甚。”
“你生我们气了?”
“这是怎么说。”
“我看你闷闷不乐的。”
慕子煜摇头叹息:“生气倒不至于。我就是在想,你说到底是守信重要,还是自身幸福重要?”
徐娇娘冷笑一声,背手挺胸,昂然答道:“人无信不立,重信守诺乃是立身之本。然守信者有二,真心守约者,无往不利;违心守信者,害人害己。”
“何解?”
“便以筱筱为例:若一味守信,违了本心,便是害人害己。”
“所以……”
“若非真心,万不可轻言轻诺。”
徐娇娘挑眼瞄着慕子煜,意有所指:“到底是,一诺千金啊!”
这话在慕子煜脑子里转了两转,他忽的笑起来,朝着徐娇娘打了个揖道:“如此看来,师姐真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徐娇娘也抱拳还礼:“承让了承让了。”
两人相互吹捧一阵,举步同行,边走边道:“这遭完了,我们何时启程?”
“嗯……就在这两三日里,你可真要去那明丹谷?”
“答应了人家,自是要去。”
二人并肩还未入厅的时,就远远听到那交谈之声传来,其中以徐老爷子声音最大,只听他道:“此番叨扰了,老夫着实过意不去。过几日老夫过寿,略备薄酒,诚邀请明谷主,凤宗主过府一叙,不知可方便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