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猪两难说,学姐,你知道豪猪两难说吗?”,乔植灰暗的眼睛对视着咲言温柔的眼神。
‘豪猪两难说’,就是《eva》里边的一个理论,意思是一只身上长满了尖刺的豪猪,在冬天没办法和其他动物抱团在一起取暖,因为自己的刺会伤害到其他动物,而同类的刺,也会伤害到自己。所以豪猪们只好孤立着,就算再冷也不会和其他个体抱团取暖。
有的lilin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以爱的名义一直在做着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行动,反而还能够找到很多论据来论证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是理所当然的。
“阿啦,我肯定知道啊。”。同样是eva的粉丝的咲言当然知道‘豪猪两难说’。
“那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离开的原因了吧?你是个聪明人。”,乔植的声音冷漠,把手从咲言的手中抽了出来,“我手上脏。”
这是乔植第一次拒绝咲言。咲言并没有说什么。
“你是在执行着什么指令吗?”。
并不只有乔植会看穿别人。
“我也没办法了,你明白吗?”,乔植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有些决定,就算是是非颠倒,令我死去活来,我也不得不强行下定决心去做。就是这样。”。
乔植的这种自我限制机制在外人看来就是个不可逆的错误指令,因为没有普通人会主动想办法远离自己喜欢的人,也不可能刚一开始就把最坏结束测算出来。但是乔植却死板地准循着自己的原则,因为他没办法忘记那件事给他带来的恐怖和痛苦,那件事和那件事带来的后果是优先级最高的。所以就算是一个错误的指令,乔植也不得贯彻下去。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真的决定了不和我住一起的话。那我会让院长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务必照顾好自己。”,对于乔植,咲言一直都是感到亏欠和愧疚的,可能确实有什么理由让乔植不得不远离自己吧,她想起了乔植突然昏倒的那一个上午。
“但是小植,你知道吗?最重要的是,要把心意传达出去,不然就毫无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把心意传达出去,但是万一这份心意伤害到了自己和对方呢?不论是什么样的心意,只要是率先表达出来的那一方,那他就是承受风险最大的一方。
不过这就是将心意传达出去的意义:不计后果地决断与勇气;珍视对方的温柔与坚定;明知结局有可能会让自己一败涂地的顽强与固执。
但这,只是男女之间表白时候的传达,很明显乔植对于咲言,并不是简单的爱情。因为乔植,根本就不愿意被咲言所爱。
‘我允许我对你好,但我不允许你对我好。’
但乔植还是回想起来,在自己迷失在白色的世界里的时候,是咲言的声音给他指明了出去的方向,一句‘我喜欢你’也传达出了咲言的心意。上一次的风险是咲言承受的,而把乔植从迷失中唤回来的,也是咲言的心意。
所以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告诉咲言自己的苦衷。
“学姐,我喜欢你。”,乔植的声音沙哑而笃定,“但并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这种喜欢,包含着我渴望想保护你的心意;包含着我期望你能幸福的心意;也包含着我对你的依赖。这种喜欢不隶属于‘爱情’,也不隶属于‘友情’。这种喜欢是一种升华,是一种延续。”。
乔植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自己的一部分过去。
“我和你甚至产生了羁绊,这份羁绊甚至能够穿破充满绝望的世界,我很感激你,很感激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建立羁绊,不,我的那份心意早就超越了感激。”。
“但是,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不要认识任何人,不要再和任何人产生关系,所以随着我们关系的进一步加深,深埋在我心中的的抵制体系就会开始运行。”。
“我们的羁绊越深,我的恐惧和矛盾感就越强烈。”。
咲言意识到,这一席话,可能暗示着乔植的缺陷。
“你未来,会谈恋爱,会结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意思就是说,我们在未来,必定会分开,会断开羁绊。”,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和咲言越来越像,直到重合在一起。“你会因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也就是我希望的。”。
“但是我,我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这样的痛苦程度不是我靠压制就能承受住的,因为我曾经体会到过一次。”。乔植忍着一种叫做悲伤和无助的感情,慢慢的把自己有能力回忆起来的过去讲了出来。
“那个时候,我在羁绊建立起来之前,就预判到了未来分开的情况,那个时候我做足了准备,像我们今天一样,准备离开。但是没想到到了那一天,我后悔了,即使我预判到了所有的情况,做完美了准备,但是我发现这种割裂的痛苦,是可以把我的意志击碎的程度。”。
“但是这并不会影响结局,最后我们还是分离了,和我预料的结果一样。说我聪明也好;说我愚蠢也好。因为虽然我能预料到结果,但是我不能抵抗这种结果给我带来的冲击。”。
“那个时候我充分理解了无力回天的无助,和就算是用尽浑身解数也于事无补的痛苦和绝望。”。
“没人会安慰我,没人会来对我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因为在此之前我的人际关系就已经空缺地差不多了。后来我一个人扛了下来,扛了三年,直到现在,我还在强行遗忘,强行压制。咳咳咳咳!咳咳!”。
他着凉了,沙哑的声音夹杂着不间断的咳嗽。
“我只记得那一天我喝了很多很多酒,咳咳咳!!我的意识被酒精侵蚀,吞并,一个人走在马路上,磕磕绊绊地,一直走一直走,是新修的马路,所以一路上只有车,没有一个路人。一直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在商铺的玻璃橱窗里看到了我不堪的身影;我看到了我愚蠢又涣散的灵魂;在路上我看到了行人,我以为他们会给我抛来厌恶和嫌弃的眼神。”。
“但是,谁都没有看我一眼,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个有长椅的地方,我提着酒瓶子,又拿着一听啤酒,躺了上去。也不能说是躺了上去,应该是我跌落了上去,我的后脑勺在石板做的椅子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但是一点也不疼。咳咳咳!”
“我的脑袋就像浆糊,一不留神,我跌落到地面上去,啤酒瓶在我手中爆开来,酒洒在我的脸上,手被划破。我觉得挺好的,手被划破了,流出了血,但是刚好又被酒精消毒了,你看,补救地很及时吧。但是都无所谓了。可能在你看来没什么,多大点事,喝点酒而已,嘛,闹了闹酒疯而已啦,男孩子大部分都会经历的,而且一个男子汉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对吧?谁都会说:‘没关系的,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自己调节心态也好还是靠时间来洗涤也罢,总之你会跨过那道坎,生活会好起来的。’,咳咳咳!”。
“但是那个人,是我除了爸妈之外,唯一一个能够被我用‘爱’来形容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我居然也抓住了所谓区别于常情以外的‘爱’的尾巴,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爸妈,还有人,值得我用‘爱’去形容。我们的羁绊超过了所谓的‘爱情’、‘友情’、又或者是‘亲情’。她是支撑我活着的三根支柱之一,我的世界因为少了一根支柱,倒塌了,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了。可能到现在你还会觉得:小孩子嘛,不懂事而已,把一个玩笑当真了;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把本不属于‘爱’的情感理解错了。”。
乔植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或许只是,只是‘爱’上了一个爸妈之外的人而已。可是为什么我要得到这样的惩处?”。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的你,肯定会想用你那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来批判或者是劝导我。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我看来,我都是活该的罢了,我都是罪有应得的罢了。”。乔植的情绪没有发什么变化,语气也是那么的冷淡,但是只有那双没有光的眼睛。流出了一些类似于泪的液体。
“后来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我又走着,走着。咳咳!!然后突然在街上吐了出来。我捂着嘴,但是还是吐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到吐。”。乔植用双手遮住眼睛,似乎是想把泪水掩藏起来。
“但这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和一两个好朋友在烧烤摊上,一边吃一边喝然后喝醉了喝吐了。是我一个人从一个很偏僻的树下一直喝,直喝到我看到闹市,直喝到我把我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咲言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乔植的背上。
“再后来我醉醺醺地走进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我趴在桌子上,浑身散发着酒气。可能是老板看我可怜吧,多给我的面里加了很多牛肉,但我吃不完,坐了一会儿,我怕耽误别人的生意,掏出钱放在桌子上就又东倒西歪地走了。”。
“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个人也不是我的救赎。”。乔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感,他‘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看,我多好笑啊,很多人都会说,这个孩子真蠢啊,为了那些毫不存在的感情与牵绊,把自己的半条命都要搭进去。”。
“他们还会说:呵呵,就你这个屁大点的孩子,懂得什么人间疾苦啊?知道什么社会上的磨难啊?明白什么是爱情带来的苦痛啊?”。乔植把衣服拿了下来,递给咲言:“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我没有资格像那样痛苦和悲痛。你看,我这样的人,连体会痛苦的资格都会被怀疑,都会被否决。”。
“就是这样了,我的心石化了,破掉了,被一个人带走了。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心窝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只知道,只要不认识别人,就不会被别人伤害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人会再来伤害我了。”。
的确是乔植的过去,但这些只是让乔植陷入残缺的不到百分之五十的因素。
一直在倾听的咲言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补全乔植的办法。
“所以,我什么都不在意了。但是我又遇到你了,我们成为二人组,又是姐弟俩。我能感受到,你和我很快就会发展成我和她(他)那样差不多的关系,而且最近她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那道身影和你越来越像,我知道是我的反制机制和自我保护机制在提醒我要规避风险了。”。
“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重蹈覆辙了。我不想再承受那份痛苦了。我不想被未来的你伤害了。所以,当我发现我对你出现了那样的感情后,我就只能强行执行我的限制机制了。”。
“对不起学姐,就是这样的。我要紧急避险,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一直这样下去,再由我来接受最大的痛苦了。我要删除掉你在我心中的一切,我要执行我的机制了。”。
“我也没办法了。”。
咲言安静地听完,“也是喜欢吗?”。
“不,不仅仅是喜欢,正因为这样,上次和这次,最后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
“那个人会忘掉我,不如说,经过了这三四年了,早就忘了我了。我就像她大海中的一叶小扁舟,被风浪打翻,然后一直下沉,沉到海底,再也不会被记起来。”。
“学姐,如果我不执行我的限制机制的话,未来的我们,也只能是那一种结局罢了。”。乔植说了一大堆,强行遗忘的部分没有被提起,能说出来的,都只是他认为不算很重要的部分罢了。
咲言充分理解了乔植的话,“他的缺陷,重点是过去吗?”。
事已至此,本来不想把话说破的他被逼到了墙角。不论咲言会是什么反应,分别和遗忘,都只会是既定事实了。
咲言看着乔植,表情严肃。
谈话的内容被李一的手机记录了十有八九。“快下课了,我该退场了。”,李一摸出手机,离开了零号教室。
乔植在等待这什么,但是好像又没有在等待这么,因为在他看来不会有后续了,后续就只能是咲言一言不发,然后自己默默离开。仅此而已。
然而。
“小植,”,咲言说了一句乔植从来没有听过的话,“我们,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