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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初六背上双肩包走出汽车站往南走去。还不到八点钟她来到了沿江东路，看到了珠江。哈，过去只在书本上看过的珠江河呈现在眼前了。江水泛着波澜，拍打岸边，清蓝色的河水深不见底，大小不一的各式客船货船鸣着汽笛穿梭而过，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亲切而喜悦的感觉。她心潮澎湃激动地眺望珠江南面，她问一位在钓鱼的大叔：“大叔，请问河南纺织路在哪里？我该怎么样才能去到？”
大叔打量了她一会儿说：“纺织路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此话怎么讲？”
大叔笑：“远在天边就是珠江对岸，如果走路要往西走，上海珠桥再绕过来，得走两个小时吧。近在眼前，这里离对岸的纺织路只不过一千米左右，如果会飞或会游泳，十多分钟就能到。是不是很近？”
初六笑：“可惜我不会飞又不会游泳呀！”
大叔叫住正要离开的初六说：“不会飞不会游泳也不要紧，你从这往西走半小时，有个客运码头，是专门搭带乘客开过去又开回来的渡船，你买张五分钱的船票就能上船，省得你上海珠桥走得满头大汗的。”
“好的，谢谢大叔！”初六迈开步子往前走去。走了十多分钟，闻到了一阵阵的肉香味，她望过去，有许多人挤在一个小餐店门前买早餐。她突然感到自己也早饿了，于是走前去看了看，从双肩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一个自制的小布袋钱包。里面有九角钱，她取出其中的一角钱，买了两个馒头一杯豆浆，花了八分钱，边吃边兴冲冲地离开小食店继续往西边走去。她走了十多分钟，果然见到路边写着客运码头四个大字。许多男男女女匆匆地往码头方向走去。不少人在售票窗口排队买船票。初六还从来没有坐过船，决定买张票坐船过去。她去双肩包里找钱包，可翻遍了背包及裤袋，也找不到那个小布袋钱包，她一急，“哇”地一声哭了：“我的钱呢？我的钱袋子不见了！”有热心的乘客停下脚步问：“你别着急，仔细找一找，会不会放错地方了！”
又有人说：“姑娘，我帮你买票吧！”
初六伤心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在哭泣。码头工作人员也过来关心：“钱包里有多少钱？想一想可能在什么时候丢的。”初六：“我刚才还在前面的小食店买过早餐。”
“说不定那时你不注意就被小偷摸走了！”
“丢了多少钱，要不要报警或者回去找一找？”
“有八角两分钱。”初六摇摇头，“丢了还能找回来吗？算了，找不回来的了！”
“唉，不就丢了八角两分钱吗？”路人对因为丢了八角两分钱而伤心哭泣的女孩，显得很不屑。对大多数人而言，丢几元钱甚至几十元钱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对包初六，这是她仅有的赖于生存下去的支撑。她早计划好了，找到工作前每天的生活费限定在两角钱以内，这样她就可以维持四五天了，而在这几天内，她肯定可以找到工作，不会饿肚子的，可是现在连仅有的八角两分钱也丢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她来不及再想下去，自尊心让她站了起来，离开那令人感到羞辱的地方。她决定照大叔指的方法，从海珠桥走过去绕到纺织路。又走了十分钟，她看到前面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大铁桥。她记起书中的照片，这个肯定就是全国闻名的海珠桥。她一扫心中的郁闷，在桥下转了一圈，试图看得更周全些。桥的北端是一个公园式的大广场，广场中央高耸着一位手握冲锋枪的解放军铜像，是为了纪念广州解放而建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广场里长满了许多她不知名的植物和颜色各异的鲜花，有许多男男女女在附近唱歌弹琴聊天和打扑克牌。尽显舒闲和谐而幸福的景象。初六在海珠广场转了一圈，跟着骑自行车的人流找到了上桥的台阶。她站在桥上，凝望广场，满眼翠绿，鲜花盛开，清风吹拂，顿时忘却了此前不开心的事情，感到能站在这么壮美的大桥上是一种难言的享受。可惜现在没有钱，否则一定要在这里照一张相片寄回家，让亲朋戚友们一起分享她的幸福。正在这时，一个大叔推着一部脚踏三轮货车，由北向南吃力地爬坡上桥。初六二话不说就上前去帮忙推车。一直将车推到大桥的顶部。初六正要离开，踩车的大叔停下来叫住她。他边擦汗边说：“姑娘，谢谢你了！你人虽然小点，但还是有点力气的，你准备到哪里去？”
初六：“我昨天才从乡下出来，现在要到纺织路纺织厂找工作。”说完就要离开。
“刚从乡下出来的？”推车大叔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角钱的钞票递给她，“拿着，我不管你是挣学费钱，还是挣吃饭钱，这是你应得的。”初六一下子涨红了脸，忙推辞：“大叔，我不能随便要你的钱，帮你推车不是为了钱。”
大叔说：“这是你应该得的。我拉车运货，货主要付给运费，这叫按劳取酬。你帮我推车，出力出汗帮了我大忙，收点劳动费是合情合理的。别人不给你反而是不应该的，过去天天都有好几个人在桥的两侧帮助推车，这几个月都没见了。其实，拉货车上桥很不容易，有人在后面推一推就轻松得多了。谢谢你，姑娘，拿着吧。”初六这才伸手去接过大叔递过来的两角钱。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拿到了她意外的劳动报酬，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细想大叔的话也不无道理，帮人推车也是劳动，拿取一点酬劳似乎合情合理。初六走到桥南的时候，又有一个中午妇女踩着三轮货车吃力地上桥。初六说：“大姐，我帮你推一推车吧！”中年妇女下了车，看了初六一眼，气喘喘地说：“好的，谢谢你！”车子推到桥顶时，中年妇女给了她一角钱，“别嫌弃，大家都不容易，姑娘，谢谢你。”
初六记挂着去纺织路纺织厂，就没有再留意拉货车的人了。不到十一点钟，她来到了纺织路，找到了广州棉纺织厂。她站在工厂对面仔细地观察了一会。许多穿白围裙、戴白帽子的女工嘻嘻哈哈地进进出出，显现一派欢乐热闹的情景。仿佛她也是其中的一员，心里格外羡慕和激动。
初六信心满满地走到门卫室问：“同志，我想参加纺织厂工作，请问该怎么进去找谁？”门卫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叔。他打量了一下初六说：“想进工厂找工作的？现在厂里不招工。”
初六：“我是听广州的招工干部说这里招收纺织女工的，麻烦你帮我问一下。”
大叔：“听说的？听谁说的！又不是菜市场，哪能天天都招工！”
初六继续要求：“我是听到消息从大老远跑来，真心想当纺织女工的，求大叔帮我问一下。”
大叔：“差不多天天都有人来要求进厂的，可进工厂有那么简单吗？什么时候招、招多少人，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我天天坐在这里都没有听说要招工人，肯定是别人瞎说的，你回去吧！”
初六满怀希望辍学从宁兴跑来广州，就是为了来这厂里当纺织工人的，现在到了门口，怎么能又说不招工了呢！她近乎绝望地说：“大叔，麻烦你，帮帮我！真的……”她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午妇女走近大门。大叔压低声音对那个女人说：“田科长，这个女孩说想进厂里当纺织女工。”
中午妇女打量着初六说：“你有市纺织局的推荐信吗？”
初六一脸懵然：“什么叫推荐信？”
“就是是哪个单位介绍你过来的。”
初六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找来的。”
中年妇女：“我们今年二月份办过一次招工会，早已结束了。今年都没有招工计划了。你回去吧。”
初六：“我是从很远的地区特地找来的，能不能照顾一下，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怕苦，不怕累，一定会认真工作的。”
“我相信你的话，但制度就是制度。不是想招就能招的，没有上级主管部门的批示，谁也没有招人的权利。哪怕是我们自己的子女，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你还是回去吧，或者去找别的招工单位看看。”
女干部说完大步走出大门而去。
初六如雷轰顶，彻底崩溃了，她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门卫大叔：“姑娘，你去别的单位看一看，说不定有些工厂正要招人，刚才那个田科长是我们厂的劳资科科长，她说了不行就不行的，厂里有时会公开招工，但招的人大多数都是纺织学校的毕业生和退休职工来顶职的子女，像你这样的条件想进厂是很不容易的。”
初六深一脚、浅一脚无可奈何地离开
纺织厂。她边走边骂来宁兴招工的那两个干部：“胡说八道的大骗子，老骗子！”
初六路过一家小餐馆，许多穿着纺织工装的女人互相嘻闹着在吃粉吃面，这让她又羡慕又嫉妒。这些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进厂里当工人呢？她感到饿了，口渴了，摸摸裤袋，上午帮人推了两次车，总共收了三角钱，她买了一碗清汤面坐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完。吃完面，她感到精神好多了。她不得不离开这个令她既向往又羞辱的地方。但她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海珠桥。许多大汽车小汽车从几个方向开向海珠桥，也有不少骑自行车的人下车推车上桥。令她眼前一亮的还有一个长得很得体的姑娘，穿着环卫工人的服装在大桥上扫地。她心想广州人真会安排，连扫地的都穿戴得这么好看，怪不得大桥这样干干净净的。这时又有一个大叔推着三轮货车上坡，她立即走上前在后面帮着推车。大概推了十多分钟，三轮货车上到桥顶，大叔又拿出一角钱给她，这次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难为情地就收下了。这天下午初六又推了三次车，有两部车主都是给的一角钱，有一部车主说零钱不多，只给了她五分钱，明天再多给她一点。初六说没有关系，方便时给，不方便不给，给多给少都无所谓，她也照样会帮人推车的。这一天算下来，初六共推了七次车，总共收入七角五分钱。
她细想一下也挺有意思的，她不小心掉了八角两分钱的钱袋，无意中帮人推车又收入了七角五分钱。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辈子第一次赚钱是通过这种方法挣到的，她似乎觉得用这种方法赚钱有点卑鄙，但一想到上午大叔说的那几句话，她是出力出汗用劳动赚钱的，而且个个踩三轮货车的人都给钱，似乎已成为行规，这样一想，初六心里又释然了。进纺织厂的希望已经破灭，也许以后的日子就会这样度过了。此时此刻，她想到的是要努力干活挣到钱活下去，而不能饿死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