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后,朝廷灭亡。
五年后,一休死讯传来。
后七年,中原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军阀混战,继而倭寇趁虚而入,箐箐于奉天死亡,次年,初六病逝。
再三年,四目瘫痪在床。
又六年,中原被牵扯进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全球性冲突。
港岛,西环,某处宅院。
“咳咳咳”满头花白、脸上生满皱纹的四目握着信剧烈的咳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抓着信纸的骨节发白。
“叔,怎么了?”已经长大成人的陈继文看着四目那副明明很激动,却极力保持平静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四目把信纸递过去,手掌因为颤抖将下面一角信纸扯了下来。
“家乐……”陈继文拿着信纸,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家乐殉职了。
他低垂眼眉,悲伤?肯定是有的,可却早就已经习惯了,自从一休大师死后,一切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箐箐、初六、如今终于也轮到家乐了吗?
陈继文怅然的发现,自己完全哭不出来,当年师父临死前,将因为旧病老伤难以行动的四目托付给他,那时,这辈子的泪水应该都流干了。
“师父。”蒋姓青年、不对,是中年提着一壶汤走进房间,看到正呼哧呼哧喘个不停的四目,顿时大惊失色,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落地,他快步走上前,“师父,你怎么样?”
“我、我不是你师父。”四目低低的说着,眼中有些浑浊,“你家自有传承,我不过是多嘴了两句。”
“当年如果不是师父你救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更何况没有您的教导,我又怎么能有今天的成就。”蒋姓中年恭恭敬敬的扶着四目。
他在十年前不知怎的发了财,不忘初心买了房子就住在隔壁,每天都过来准时准点的问候,可惜却从来没得到过任何一个好脸色。
四目坐起身甩开他的手,一下子突然不喘气了,眼中的浑浊也消散开来,语气坚定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蒋姓中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甩的后退两步,有些失神,好一会,道:“那我就先走了,师父。”说罢,他失魂落魄的离开。
“为什么不收下蒋大哥,他这么多年来……”陈继文忍不住想说一句。
四目闭上眼睛,喘匀气息后,等待外面的脚步声消失后,道:“十一,以后离那家伙远一点,满身冤孽,他啊,活不长,用茅山术来揾钱,呵呵”他笑起来,好一会咳嗽几声,道:“十一,我要不行了,我死之后,记得不要下葬,把我火化,骨灰你供奉起来,如果有一天,你体内的魔气控制不住,记得用骨灰……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又咳嗽起来。
“叔。”陈继文给四目拍背顺着气,轻声道:“我不会让魔气无法控制的,你放心吧。”
“你?”四目笑起来,“你小子从小就古灵精怪,我看你的面相,以后怕是少不了杀孽缠身,倘若有朝一日入了魔,我也不会意外。”
他话虽是这么说的,语气却很是柔和,一辈子斩妖除魔,到老难道还提防着伺候自己多年的小辈吗?
陈继文默然,他曾经想过无数次袖手旁观,哪怕一休和箐箐姐的死,他都只是悲伤,那时他还有牵挂,师父死后,他便没有什么牵挂了,如今家乐也离世,四目更是肉眼可见的没几天好活,他心中仿佛长了草一般。
由心底的声音,反复的再告诉他,他想要回去,进自己所能,让这一辈子不留遗憾,活的再久又怎么样的,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重来的。
“十一……”四目的声音变得极为微弱,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躺下去,眼角的泪水打着转,“小蒋心术不正,你更是魔胎转世,我不能、不能把茅山术留给你们,希望你不要、不要怪我。”
“嗯,我不怪你。”陈继文握着四目干瘦的能摸出骨头的手掌,眼睛有些发热。
“我多希望,是我死后,再收到这封信,而不是……”四目眼角的泪珠终于滚下来,他露出了后半辈子唯一一次脆弱的表情。
“记住、记住,把我烧了,骨灰、骨……”
陈继文握着无力瘫软的手掌,仰头看向天花板,心中有很多滋味,难以言喻,好一会,他才感觉眼中湿热的感觉消退,低头道:“是,四目叔叔,我都记下了。”
“只可惜我这个魔胎要为祸人间了,你却再也不能对我说出‘剑下不留情’,嘿,时间啊……”
……
送走四目后,一切都提上日程。
陈继文依照遗嘱,把四目的尸体火化,将骨灰和初六的牌位寄存在孟英那里,这小子升迁的速度非常快,如今也是个帮办了,只不过他胆子小了些,帮办估计也就到头了,已经四十多岁眼看就五十岁的他,一辈子都没什么念头了,儿子正在上学,听说学习成绩不怎么样,马上也要加入警界了。
孟英唯一的好就是还算专一,在这个能够名正言顺娶妾的港岛,他这一辈子都只有一个老婆,就是当年家乐和箐箐走时没有赶上的那个婚礼娶的老婆。
这一点比隔壁邻居蒋大哥好太多了,有钱之后,这家伙整个三妻四妾,每天乱哄哄的,可惜还是只有一个儿子,甚至于这个儿子都体弱多病,不得不让儿子也走上修行路现在才健健康康的上学,他除了尊师重道以及知恩图报以外,基本上没什么优点。
四目的葬礼结束后,陈继文就变卖了所有家当,那些初六留下的金银珠宝,四目留下的金条,房子也卖给了蒋大哥,辞掉通过孟英在警局找来的闲职,然后买好船票,准备出发。
登船这天,码头。
“十一……”孟英已经有些老态,年轻时他跟着排长撞过不少鬼,折了不少寿,如果不是调理的好,现在应该也快不行了,“我还指望你小子给我送终呢,千万别像家乐和箐箐一样……”他很是不舍。
“放心吧,我还要回去拿走我师父的牌位还有骨灰呢。”陈继文和孟英拥抱一下,笑道。
“你……”孟英叹了口气,“你有把握吗?”
陈继文摇摇头,他的觉知哪怕是二十多年后的现在,都没有完成,倒不是说五感的体验上出现问题,而是心境和身体的不配合。
魔胎的身份让他难以从中生出属于这具身体的‘意识’,心境上更加难以体会所谓的大爱和因果,所以,他这一去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呜~”汽笛声响起。
“再会。”陈继文道了一声,提上箱子,朝着登船口走去。
“再会。”孟英看着陈继文那坚定的背影,大声道。
只可惜他们心中都明白,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