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这时,七哥又将手中的书往我眼前送了送。我看着书中赤~裸的两个人,尖叫一声,惊坐而起。哆嗦着嘴唇说,“我不看了不看了。”就要起身下榻。
七哥重又把我拉回怀中,说,“你成日出没妓馆,怎还这样害羞?我们一同探讨一下,下次可一起去。”
我虽然常出没妓馆,但从来没亲眼见过男女敦伦,突然间受到这样的视觉冲击,我便没有了方寸。但与此同时,我又生出一些好奇来。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画中两人销魂享受的模样仍然让我记忆深刻,所谓男欢女爱,想来这样的事定是令人极其舒爽的。
我冷静片刻,情绪镇定后,又缓缓将视线挪回到那书上去。却只瞥到书页一角,眼前的书啪地一声又被合上。
“罢了,现在看这书,待会儿你若是兴致上来,也不大好办。还是下次去妓馆的时候带着吧,里面花样甚多,到时候你可以多选几个来试。”
事到此处,我若还不知道七哥是在拿我取乐,我便白长了这么大。我不轻不重地在七哥腰间打了一拳,然后愤然离开这阁中。身后传来七哥的笑声,经久不绝。
因为父皇身体抱恙,许多事都耽搁下来,比如七哥的婚事和我的婚事,还比如接见各国使臣的事。但有一件事却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就是处置皇长兄、九哥与罗卫远的事。
中书省拟好敕旨,呈给父皇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父皇盯着那敕旨看了许久,眼神从最初的微微触动逐渐变得冷漠。我知道,他彻底放弃了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孩子。
因为各国使臣来朝,废太子的敕旨便延迟了公布,但太子已被关押在宗人寺,终身囚禁,九哥和罗卫远被暂押大理寺,使臣走后便要流放到千里之外。现如今,这整件事里,我最担心的是崇盈,他自幼丧母,如今父亲又被羁押,他如今在东宫的处境定是十分艰难。
我因为他的事情特意又去见了父皇。
因为我听说人在吃饭的时候心情会变好,所以那天我特意挑在了他用膳的时候过去。
我到了膳厅,父皇让人也给我摆了张食案。但因为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我一直都没说话。待吃完了饭,父皇要消食,我便陪着他在殿后溜达。父皇身体已经大好,精神也不错,似是完全从皇长兄的事情里走了出来。我瞅准时机,便开口说道,“儿臣有一件事想与父皇说。”
“何事?”父皇今日的心情是真的不错,一边赏景,一边规律地敲打着手中的折扇。
“父皇可记得去岁千秋时儿臣作了幅画送与父皇?”
“嗯,记得,那画上是个腾云驾雾的寿星公。”
“不止有寿星公,还有个侍童。”我说。
“确有此事。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父皇觉得那侍童如何?”我又问。
“似是没有常见的那般娇憨可爱。好似颇为恭谨。”
“正是。”我说,“在儿臣心中,父皇就是那寿星公,长命百岁,快快乐乐,盈郎就是那侍童,小小年纪便恭顺有礼,行止有度。是以,那侍童的原型就是盈郎。”
我这般说,明显看到父皇的脸色暗了下去,手中的折扇也不再轻轻敲打,而是紧紧握在手中。但最终,父皇还是叹了口气,说,“我朝一向是祸不及子孙,况且盈郎乃是朕的孙儿,是我朝的嫡长孙,自是不会让他在东宫自生自灭。你便代朕将他接回宫中吧。”
“儿臣谢过父皇。”我说,然后行礼告辞往东宫去。
身为皇室子弟,享着数不尽的荣华,也有着数不尽的悲哀。一个年幼的孩子,在经历这般巨变后,依然不能落下每日的课业。我到东宫的时候,崇盈还在看书,但他双眼无神,神色凄楚,一双眼含着泪,泫然欲泣。
我叫了他一声,他便回头看我,眼中含着的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我走至他身前,他抬头问我,“父王真的做了很多坏事吗?”
“他犯了错,是个人都会犯错,只是错的大小不同罢了。”我说。然后就见崇盈扎进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带崇盈去见父皇,宫人前去禀报。
在殿外等候召见的时候,我问崇盈,“你日后想跟着谁住?皇祖母很好,但是她已经年迈,可能并不能好好地照料你。你还有别的喜欢的妃嫔吗?若是有的话,我待会儿就替你跟父皇说。”我问这话的时候心中一直打鼓,就怕他说想跟着父皇,以父皇现在的心思,定然是不会养着崇盈的,若是当面拒绝了他,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
却不料,我纯粹是多虑,父皇并未召见我们两个,只让我暂时将崇盈带回华庆殿。
我看崇盈一眼,苦恼万分。若我是真的男子,养着他就养着他了,但我自己都活得战战兢兢,如今再带着他,岂不是雪上加霜?是以,我微皱着眉,在殿外的寒风中好一阵瑟缩。
“皇叔是不喜欢崇盈吗?”
我的表情伤了一个孩子的心,崇盈神色哀伤地问我。
“没有,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没养过孩子,你说你这么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
“崇盈不需要皇叔照顾,只要皇叔不把崇盈送给别人就行。”
若不是遭逢巨变,堂堂皇长孙何至于这般委曲求全?纵然我有很多难处,但谁让我是一个心软的人。
从父皇那里离开,我直接将崇盈带去了昭仁殿。虽然如今他要和我一起住在华庆殿,但日后却是要与母妃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母妃看见崇盈很是惊讶,愣着许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让人将崇盈先带回华庆殿,然后才同母妃说,“我本来是想着让父皇给他找个住处,寄养在别的妃嫔那里,但是父皇硬是让他与我同住。母妃也知道,皇命不可违,我也没有办法。”
母妃先是气恼地捶了两下我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歪倒在榻上。“罢了,事已至此,只能养着他了,日后防着他些,不要让他知晓什么不该知道的就行。”
我就知道,母妃是一个心善的,定然不会为难崇盈,于是欢快地同母妃道了谢。
各国使者来朝,国宴必不可少,届时皇室子弟、后宫嫔妃、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亲眷都会出席,场面空前盛大。
那日,太极宫早早地安置妥当,礼乐声在天明不久后便开始响起。我与崇盈收拾好后,便一起往太极宫去。母妃很想见见赭时的使臣,但因为位份不够,这样的日子也只能待在昭仁殿中。
各国进贡的物品与往年差不多,无非是牛羊、战马、黄金、谷物,唯一的不同便只有多氏达赞的出现。多氏不是来进贡的,而是求亲的。我听那译者说多氏达赞名叫伊塔莫,也不知是哪几个字。
邑朝与多氏这般箭弩拔张的关系,父皇自然不会轻易许诺,只说,“我朝地大物博,东都城繁荣富足,达赞不如先在此处游玩一番,和亲之事不是小事,待我朝商议完毕,再给多氏一个答复。”
父皇说完,那译者就将话翻译给伊塔莫听。虽然父皇说话的时候伊塔莫一直表现的无动于衷,但我从他微微颤动的耳朵看出来他是听得懂中原话的。
许是我看他的目光过于专注,他落座后便第一时间看向了我。我们这算是第二次正面交锋,很奇怪,他对我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说对我的身份没有丝毫的惊讶。我拿起酒杯,向他摇摇一举,一饮而尽,算是打招呼。
一共二十八个使臣国,再加一个多氏,见完这二十九国的使者,父皇便喊话让大家自行歇息,稍后有歌舞奏乐,还有礼部安排的各种节目,自然还有邑朝各式各样的美食。
我近日不是练剑就是在七哥府中修书,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十二弟。他与我的案几挨着,但因为郑贵妃身份贵重,来的较晚,他来的也晚,大半日下来我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此刻,我略微倾斜了下身子,向他那边靠近,正要闲聊几句,突然容娘从后边过来,同我见礼。
容娘来,我自然不好再坐着,便起身还礼,说,“上次你来探病,还未曾与你道谢。”
“我关心殿下,自然要去探病,这是我的事,殿下谢我做什么!”
若是十二弟来探病我自然不会道谢,我只是习惯性地与容娘疏远,以此来保护她,也保护我自己。
因为容娘隐含责备的话,我陷入了沉默,现如今的我,不论怎么做,对她都是一种伤害。好在十二弟及时插嘴进来,场面倒不显得怎么尴尬。
“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到花园处走走,那里的墨菊还开着。”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率先往花园去。
皇家的花园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即便已是深秋,这里仍是姹紫嫣红一片,各种珍奇物种竞相争艳。我摘了一朵叫不出名字但十分清雅大气的小花,递给容娘。
“花可不是拿着的,得簪在发间才好看。”七哥不知何时到了我们身旁,说道。
若是真簪在容娘发间,岂不更让她误会?但七哥话也说出口,我若不簪便是不给容娘面子,我总不能让她下不了台,于是我便将花簪在她发间。
我才簪好,原本同使臣说话的二哥也来打趣我,“这还没有成婚便这般琴瑟和鸣,当真是让人羡慕!”
这闹的,似乎越来越不好收场,我却还不能说什么,我只能暗自祈祷众人都快走,我好与容娘说清楚,让她彻底死了心。
宴席开始时,众人纷纷往大殿去,我叫住容娘,同她说,“容娘可否随我再走走,我有话与你说。”
容娘看我一眼,神色很平淡,但我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安,不过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花园,站到一处干枯的柳树下。这处鲜少人来,旁边又有假山挡着,很是隐蔽。
我开口道,“容娘你应该明白我的,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
虽然这样的单刀直入有些残忍,但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为何?是因为娇娘吗?可她已经不在了。”容娘说,情绪有些激动。
“并不是。”我说,然后拉着容娘的手,放在我的腹下。因为我女扮男装的事,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母妃就跟我讲过男女身体之间的差异。若不是因为我一直未曾发育,其实我更想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把容娘的手放在我的腹下,容娘起初很是吃惊,然后惊慌地将手缩了回去,疾言厉色地斥我,“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突然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容娘还未出阁,她可能并不知道男女差异。这事真是尴尬!我闹了个大红脸,只能先跟她解释,“容娘不要误会,我是想跟你解释一些事情,一时间忘了男女大防,逾矩了,并没有轻薄之意。”
我说完,本来打算据实相告的心思突然间就没有了。我本来是想着容娘是个善良的小娘子,所以才敢这般做,但如今细想,告诉了她我的秘密也就无形当中将她拉进了这欺君的罪孽之中,这对她来说并非是好事。
容娘听了我的话,脸色缓和许多,但明显还是惊魂未定,我便又说道,“今日你先冷静一下,仔细地想一想,待过几日我再同你说。但你要知道,如果我不爱你却娶了你那便是害了你,你应该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共度一生,我并非是你的良人。”
容娘眼中顷刻间便蓄满泪水,然后转身离了此处。我站在树下,唉声叹气着,但却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虽然如今还不知道容娘作何打算,但我知道以她的出身和心性,我这般拒绝,她总会慎重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