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珪有些胡思乱想之时,李林甫突然站起了身,叉手弯腰大鞠躬,深深的作起揖来。
萧珪有些不解,“李相公,这是何意?”
李林甫低着头,说道:“李某在此,向萧驸马致以歉意!”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我与李相公,素昧平生。致歉一话,从何说起?”
李林甫慢慢的收起双手站直了身体,神态凝重而肯切,说道:“虽是初初见面,但是以往,李某得罪萧驸马的地方,可就太多了。虽是无心之失,但也确是李某一手造成。凡此种种,李某无可推脱。只能当面肯请萧驸马大人大量,予以宽宥!”
说罢,李林甫又是一个弯腰大鞠躬,深深的拜了下来。
萧珪顺坡下驴,说道:“李相公言重了。还请免礼,我们有话好说。”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做戏的环节能省就省,还请直接说出你的来意!
李林甫收起礼节,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说道:“萧驸马英雄少年,胸怀坦荡。李某,自愧不如。”
萧珪客气又机械的微笑着,“李相公,过奖了。”
李林甫沉默了约有三秒钟,突然郑重其事的说道:“萧驸马。你我,不是敌人。”
萧珪说道:“李相公这话,萧某为何,有点听不懂呢?”
李林甫轻轻的抚摸了两下自己的胡须,不急
不徐的说道:“萧驸马是大聪明人,更加不是外人。有些话,李某大可不必拐弯抹角,便就照直说了。”
萧珪叉了叉手,“在下,洗耳恭听。”
李林甫说道:“今日李某抛却公务,微服专程来到此间,主要就是为了见萧驸马这一面。”
萧珪说道:“李相公要寻我,派一小吏去我家中唤我即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李林甫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李某只能以这种私密的方式,与你相谈。假若是在政事堂的官署里面,那完全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萧珪说道:“请问李相公,找我究竟何事?”
李林甫正色看向萧珪,双目炯炯有神,“是有关,你的封赏之事。”
萧珪沉默了片刻,面露微笑说道:“有功则赏有过乃罚,一切自有法度。此乃朝廷公事,李相公为何私下告我?”
李林甫轻抚须髯,淡淡说道:“李某为官半生,一向奉行公理恪守法度,从不逾越半步。”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我记心得历史上的李林甫,虽是一位“千古大奸臣”,但他还真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大奸臣。比起历朝历代那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李林甫还真像是“奸臣界”的一股清流。
但与此同时,李林甫也是历代众多大奸臣当中,最擅长把“规章制
度”当作武器来使的那一位。这或许也正是,他强大与可怕的地方……
“萧驸马,在想什么?”李林甫似乎发现了萧珪的走神,因此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在想,有关我的赏罚之事。不是该由兵部汇同吏部对比我朝四善二十节最等相关法规初查之后,再递交尚书台仆射复核审理,最终交予政事堂的宰相下牒批示吗?……它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样一副模样?”
李林甫微笑点头,“萧驸马,问得好!”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李林甫,用眼神在说:我在等你的回答!
李林甫说道:“众所皆知,李某就是兵部尚书。所以萧驸马的功过初查,就是李某本人亲自主理的。”
萧珪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呢”?
李林甫继续说道:“通过李某本人认真详尽的对比与查核,萧驸马此次西域之下所立下的功劳非比寻常,宜当重赏。李某据实上报,尚书仆射审核无误,予以通过。”
萧珪心想,虽然从名义上讲,尚书台的左右仆射是兵部的顶头上司,但谁叫李林甫这位兵部尚书,已经挂职于政事堂当了宰相呢?……所以,这一手“宜当重赏”的审查报告,完全可以看作是李林甫独自策划与一手炮制!
李林甫停顿了一下,突然话风一转,说道:“但奏报到了政事
堂,却发生了一些波折。”
萧珪心中一凛,重点来了!
李林甫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萧驸马为何不问,是何波折?”
萧珪反问道:“李相公,不打算告诉我么?”
李林甫说道:“我若说了,大抵会让萧驸马觉得,李某今日此来,专为挑拨离间。”
萧珪微微皱眉,“在下愚钝,未能听懂。还请李相公,直言相告。”
李林甫呵呵一笑,说道:“虽有挑拨间离之嫌,但李某实话实说,倒也不怕他人误解。”
萧珪点头——然后呢?
李林甫正了正脸色,说道:“事实就是,有关萧驸马的封赏提请被政事堂驳回,并勒令兵部与吏部,重新予以审核。李某只好再次汇同其他各部同僚,再次详细比对与筛查复审。结果却是,我们认定我们上一次的审查,并无错漏之处。李某因此在政事堂据理力争,但无奈势单力薄,无法改变政堂事的决定。”
萧珪听出了他这一长串官话当中的关键词——势单力薄!
能让李林甫都感觉到“势单力薄”的,那会是什么人?
此时,李林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满副婉惜与遗憾的说道:“李某无能,只好任凭他们,将封赏提请做了大幅的削减与修改。想必此刻,奏疏已然递至圣人手中。不知圣人观后,将会做何感想啊!”
萧珪心中
一激灵,问道:“依着李相公之意,那一份奏疏对我做出的封赏,很是不合时宜了?”
李林甫正色凛然道:“那是非常的,不合时宜!否则李某,也就不会多次在政事堂,做出据理力争之举!”
萧珪说道:“既然李相公不同意,那又怎会贸然奏请了上去呢?”
李林甫说道:“政事堂两相争执委决不下,圣人一再催促,不许拖延。最后李某只能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任由他们,先行奏了上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李相公所说的他们,至少是有两个人了?”
李林甫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说道:“目前政事堂有三位宰相主事,此乃人人皆知,大抵不必隐瞒。”
此时,萧珪心中有些不解了:如果李林甫说的是真的,那另外两位宰相张九龄和裴耀卿,为何要大幅削减,朝廷对我的封赏呢?
虽然我与这两位宰相,也没有什么交集。但从立场上看,他们应该是与老爷子萧嵩站在同一阵线的队友。那理应也是,我的队友。
既是队友,就该相助一臂之力。却怎么又要反制于我,拉我后腿呢?
更加不能理解的是,本该是敌人的李林甫,却与之相反的想要提携于我……
萧珪越想越不明白,感觉像是坠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眼前这个李林甫,也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