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微特勒静静的看着他的将军们,等他们吵够了,安静下来之后,再继续说道:“萧珪还说,我军除了庆那大设再无一个有用之人,全是一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想回家吃奶,便叫庆那大设率军出阵,与他决一雌雄。他不想再与其他人对阵了,那就像大人打小孩一样,既无趣得紧,又令人感到羞耻!……他还特别强调,他说的那个‘其他人’,也包括尔微特勒在内。”
突骑施的酋长将领们,几乎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下一片咬牙切齿和紧捏拳头的骨骨作响。
有一个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怪不得他刚才烧掉抛石机,突然撤军回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火星飞进了气油桶里,酋长将军们轰然炸裂,集体暴怒!
还有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家伙,将说话之人一拳撂倒,当众爆打起来。
尔微特勒竟然没有阻止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
酋长将军们连忙将打架的二人拉开,然后纷纷的拔刀出鞘高高举起,大声怒吼道:“特勒,出战吧!”
“不能再忍了!”
“再忍下去,不仅特勒的威名将要扫地,汗国也要蒙受他的羞辱!”
“特勒,出兵吧!”
“杀了萧珪,报仇雪恨!!”
最后,所有的突骑施将领们一同高举大刀,同声大喊这一句:“杀了萧珪,报仇雪恨!”
包括那一位,刚刚被人揍得流出了鼻血的突骑施将军。
尔微特勒仍旧非常的冷静。
他慢慢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那一封用汉字书写的信件慢慢折好,放回了自己的胸兜里。
然后脸色如冰、双目如火的尔微特勒,看着众将,沉沉的说了一句,“明日,决战!”
夜幕降临了。
一
辆辆的马车从唐军的军营里面开了出来,慢慢的朝军堡方向走去。
乌那合骑着大黑马立在路旁看着,一个劲的呲牙咧嘴,满副心疼的表情。
萧珪对他说道:“乌那合,我教你一句中原的俗语,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乌那合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乌那合说道:“想要捉住恶狼,还得用自己的孩子去当诱饵,这也太狠心了吧?”
萧珪笑道:“其实这个孩子,应该是指鞋子。在中原某些地方的方言中,鞋子与孩子的发音比较相似,传着传着,就把鞋子说成了孩子。”
乌那合笑道:“我就说嘛,中原的父母对待子女向来都是极好的。假如这句俗语是从胡人当中传出来的,那孩子可能就真的是在说‘子女’了。”
萧珪转过头来,有点好奇的看着他,“乌那合,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父母的事情。”
乌那合的神情微微一变,但立刻又咧嘴笑了起来,“萧先生,我们还是接着聊,孩子和狼的故事吧?”
萧珪看他不愿提及便也没再追问,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舍不得这一点金银玉器。它就像是,我们为了捕狼而投下的诱饵一样。”
乌那合点了点头,说道:“当初二王子前来犒军,萧先生叫我留下一半财宝的时候,我多少猜到了一点先生的用意。但我仍是没有想到,它会在今天这种时候,发挥这样的作用。萧先生,你还真是诡计多端啊!”
萧珪笑道:“你不懂成语,就不要乱说。诡计多端是用来骂人的。”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几声,说道:“反正,你能懂我的意思便就可以了。”
正在这时
,郝廷玉拍马走了过来,说道:“先生,哥舒将军叫我前来禀报。斥侯刚刚探得消息,入夜之后敌军的军营当中灯火齐明人喊马嘶,一派骚动与忙碌的景象。看起来,敌军明日将有大动作。”
萧珪如释重负,重重的说了一声,“好!”
乌那合兴奋不已,双掌重重一击,“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终于要来了!”
郝廷玉问道:“请问先生,哥舒将军那处,如何回复?”
萧珪说道:“告诉他,按计划行事。”
“喏!”郝廷玉拍马而去。
乌那合咧着嘴,笑哈哈的看着萧珪。
萧珪直皱眉头,“你一脸傻笑的看着我,干什么?”
乌那合笑道:“我其实是在笑尔微那个傻小子,他真是走了一个天大的背运!”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乌那合说道:“原本,尔微特勒也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至少在突骑施汗国,他可称得上是惊才绝艳之辈。此次征讨于阗,尔微特勒的父汗和老师给了他三万大军,其用意十分明显。除了让他参与一些历练,更重要的让他增长一些军功和威望,以便将来他能顺利的接过可汗之位。但是,尔微特勒还真是倒霉。他一来就是遇到了萧先生,哈哈!”
萧珪问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乌那合说道:“现在没有外人,我可以实话实说。突骑施人对于阗,绝对是志在必得。这个想法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这一次打下拨换城之后,于阗一座孤城对突骑施人来说,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萧珪笑了一笑,“你这几个成语,倒是用得不错。”
乌那合继续说道:“拿下于阗,对突骑施汗国来说意义重大。对统兵的将帅来
说,则是一个巨大的功劳。我估计,只要此战成功,尔微特勒回去以后就是铁定的储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突骑施汗国的新可汗。因为苏禄可汗已经患了重病,瘫痪不起了。”
萧珪微微一愣,“这件事情,我好像是头一次听说?”
乌那合撇了撇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在我审问托利的时候。”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相信了他的话,并叫他继续。
乌那合说道:“尔微特勒这辈子最坏的运气,恐怕就是在于阗遇到了萧先生。别的不说,光是于阗王宫发生的那一场宫变,如果不是萧先生及时察觉并出面阻止,这一场战争早就分出胜负了。”
萧珪淡然一笑,“或许吧!”
乌那合说道:“此前连续几仗,萧先生凭借少数兵力,把占尽优势的尔微特勒打得灰头土脸。姑且不说此一役的最终胜负如何,到目前为止,尔微特勒真算是一败涂地。再不打一场大胜仗的话,我估计他的信心都要被你摧毁,威望也要跌到谷底。原本唾手可得的可汗君位,恐怕也要离他而去了!”
萧珪说道:“你竟能把尔微特勒的心态拿捏得如此准确,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他。”
乌那合抬手指了一下眼前的车队,说道:“真正吃死了尔微特勒的人,应该是萧先生才对。你早就算准了他的想法,于是你一再的羞辱他、激怒他,就是为了逼他主动跳进,你提前给他挖好的坟墓之中。哥舒道元把它叫什么?……激将之法?诡战之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先别管是什么战法了。最后一辆马车已经开出了军营。乌那合,你该干活去了。”
乌那合以掌拍胸应了一喏,再又咧嘴笑了
起来,“萧先生,遇到你,肯定是尔微特勒最坏的运气。但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应该就是在玉门关的时候,结识了萧先生!”
萧珪笑而不语,乌那合笑哈哈的拍马而去。
严文胜骑着马走近了一些,表情有些奇怪,看似有话要讲。
萧珪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
严文胜说道:“我若说了,先生恐怕又要责怪于我。”
萧珪说道:“你是想要发表一点,你对乌那合的看法?”
严文胜点了点头,“这个人太不老实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内心的真话,一直都在藏藏掖掖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是指,苏禄可汗的病情一事?”
严文胜点了点头,“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他一直没说。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瞒着我们。比如,他和尔微特勒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恩怨?我甚至怀疑,他和尔微特勒有着某些特殊的关系。”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严文胜,我们都会有一些,不想对外人说起的秘密。”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先生说的。”
萧珪顿时笑了,“但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傻。”
严文胜有点郁闷,强行辩解道:“其实……其实我也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对先生说的。不然的话,红绸可能会揍我。”
萧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严文胜,你真是傻得没救了!”
严文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先生,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萧珪微微一怔,“是么?”
严文胜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但见先生如此大笑,我便能认定一件事情了。”
“何事?”
“此一战,我军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