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和严文胜从冰斗湖山上下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一名快马骑士从北方奔来,直接冲进了拓羯营地之中。
“肯定是乌那合送消息来了,我们快走!”说罢,萧珪朝着营地跑去。
“先生你看!”严文胜突然喊道,“那边又来了一骑!”
萧珪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果然又见一匹快马从北方疾奔而来。所不同的是,马上的那一名骑士身上穿的是唐军的军服,身上还背了一面红色角旗。他掠过了拓羯营地,继续朝着南面的军堡奔去。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会不会是哥舒道元派出的战场斥侯?”
萧珪说道:“有可能。”
严文胜有一点忿然的说道:“我就知道,他会袖手旁观。”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严文胜再道:“乌那合的兵力远不如托利大设。万一这一仗乌那合打输了,哥舒道元就会认定,他的主张才是正确的。”
萧珪淡然道:“你的意思是,哥舒道元会盼着乌那合战败?”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吗?”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萧珪反问道。
严文胜说道:“乌那合要是打输了,哥舒道元就可以全盘否定先生的主张,从而竖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这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萧珪摇了摇头,“如果他是这样一个只想着争权夺利的人,那么,他非但坐不到安西副都护的位置,也不会被安西大都护府委派到于阗来,承担起于阗经略使的要职。”
严文胜撇了撇嘴,“我分明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珪淡然道:“那可能就是,你的心思过于偏激和狭
隘了。”
严文胜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我只是一个绿林老贼,偏激狭隘大概就是我的贼人本色。但愿是我看走了眼,哥舒道元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萧珪招了一下手,“别废话了,快去军营!”
二人加快脚步来到军营,那一名跑来传信的拓羯骑兵正在营地当中,四处找寻萧元帅的踪迹。
“我在这里!”萧珪远远的冲他喊道,“快说,什么情况?”
拓羯骑兵快步跑来,叽里呱啦的一阵快语急说。
萧珪一句都没听懂,郁闷的说道:“乌那合怎么派了一个,不会说汉话的弟兄来传信?”
拓羯骑兵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换回了流利的汉语急忙说道:“萧元帅恕罪,小人情急之下便只记得,从小说惯了的粟特母语了!”
萧珪快要被他逗笑了,说道:“好,你不要着急。说汉话,慢慢的讲,最好是能说得详细一些。”
拓羯骑兵定了定神,便将前方的战况,从头到尾的讲叙了起来。
原来,突骑施人早就侦察到了于阗的兵马动向,知道有一支拓羯骑兵驻扎在了冰斗湖山下阻拦他们的道路,领军人物就是乌那合。托利得闻此讯非常的恼火,主动向尔微特勒请命担任先锋,专来收拾乌那合。
两方人马,其实是在三十多里开外的战场相遇的。托利大设和乌那合不约而同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刚一见面就指着对方大骂了起来。骂着骂着,两人就挥起刀子干起了架来。
奇怪的是,两军将士就像吃瓜群众一样,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位主将在阵前单挑,全都没有乱动。
听到这里,
萧珪几乎都不敢相信了,“等等,停下!——你不会是在说书吧?”
送信的拓羯骑兵当场一愣,“请问萧元帅,什么是说书?”
严文胜在一旁好笑,出来解释道:“先生,突骑施人保留了北方突厥人的古老传统,崇尚武力、敬重勇士。如果是两个男人有了矛盾和恩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骑上战马一决生死。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能上去劝架,更加不能从旁协助,否则就将被人视为无耻懦夫,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萧珪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也能这样吗?”
严文胜笑道:“两军交战,一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如果其中一方是乌那合,那么发生阵前单挑这种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萧珪简直哭笑不得,“看来乌那合的确是对托利了如指掌,耍起心眼来,真的是一吃一个准!”
送信的拓羯骑兵愣愣的看着他们两个,“萧元帅,我还要继续说下去么?”
萧珪笑道:“好,你继续,我不会再打断你的话了。”
送信的拓羯骑兵继续讲叙。
乌那合与托利激战正酣的时候,突然被托利打下了马来,摔晕在地。托利大喜,跳下马儿要来割他的首级。不料昏倒在地的乌那合,突然甩出一把泥水砸在托利的脸上,然后一拳将他放倒,用一根套马索将他捆了起来。
随后,乌那合迅速跳上马儿,将托利拽在地上一阵疯狂磨擦,直到将他拖回了拓羯骑兵的阵营之中……
“托利被生擒了?!”萧珪和严文胜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送信的拓羯骑兵连连点头,“对呀!……萧元帅,你
说不会再打断我的!”
萧珪忍不住大笑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送信的拓羯骑兵继续讲叙。
突骑施的军士们看到乌那合使诈,还将托利抓走了,全都气急败坏,大骂乌那合是一个被天神诅咒的无耻懦夫,叫他赶紧把托利释放出来。乌那合非但没有理会,还突然下令全体放箭!
一阵箭雨,劈头盖脸的朝着愤怒的突骑施人,招呼了过去。
突骑施人彻底被激怒了,立刻针对乌那合发起了致命冲锋。乌那合再次下令——全军撤退,带着他的拓羯兄弟撒腿就跑。
突骑施人简直快要被气疯了,拼了命的在后面疯狂追杀。可是追了不到二十里路,乌那合突然拐进了一个山坳里面,全体没了踪影。正在突骑施人气急败坏又满头雾水的时候,四面八方射来了无数的箭支。突骑施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形如口袋的包围圈中。
左右两边的山地制高点上,有雷瑞安和邹宝树率领的弓箭手埋伏在此,拼命往下放箭。正前方是郝廷玉率领的拓羯骑兵,堵住了突骑施人的去路。最让突骑施人恼火的仍是乌那合,天知道他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居然绕到了追杀他的突骑施人的身后,正在极其猥琐的,对着他们的屁股一阵放箭。
丢失了主将的突骑施人群龙无首,面对这样的四面合围,顿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他们的人马分散成了零零碎碎的散兵游勇,各自为战的乱冲乱杀,想要从包围圈中突围而出。
埋伏在左右两边的雷瑞安和邹宝树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突骑施人的战马不可能爬上
山来攻击他们。他们只需要卯足了力气,不停往下放箭和扔石头,就可以掌控一切局势了。
承载了突骑施人最多愤怒的乌那合,再一次将他的狐狸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叫身边的拓羯兄弟脱下衣袍、扔了旗帜,再将这些东西堆在一起点了一把火。他甚至还将几个突骑施人的尸体扔进了火堆之中,用熊熊的大火和滚滚的黑烟,堵住了突骑施人的逃命之路。
四面合围三面无路,突骑施只剩下最后一个突围的方向了。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一条形如羊肠的狭窄小路,和一个能将马槊用到出神入化的大唐男人。
他叫郝廷玉。
他向突骑施人,很好的诠释了一回,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送信的拓羯骑兵终于说完了,他感觉有一点口干舌躁。
萧珪说道:“这么说,敌军主将被擒,全军陷入重围。我军,即将大获全胜?”
送信的拓羯骑兵,重重一点头,“对!”
严文胜当场笑了,“这位兄台,你可是一位战场斥侯。你来报信的时候,能不能言简意赅的先说重点,然后再慢慢的讲叙细节?”
送信的拓羯骑兵有一点忿忿,“是萧元帅下令叫我不着急、慢慢说,还要讲得详细一些的!”
严文胜大笑不已,“好吧好吧,兄台不要生气,是我错怪你了。”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拍拓羯骑兵的肩膀,说道:“改天你若不当拓羯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新的职事。”
拓羯骑兵轮了轮眼珠儿,“做什么?”
“去说书啊!”萧珪笑道:“你这样的人才,不去说书,真的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