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萧珪神情有变,哥舒翰连忙抱拳而拜,“萧御史息怒。在下实在太过失礼,你就当我放了几个臭屁罢了,不必理会!”
“不,你误会了。”萧珪说道,“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是不愿再想起、更不愿意亲口说起那些事情——严文胜,你进来!”
严文胜推门而入, “先生唤我?”
萧珪说道:“你叫上乌那合与郝廷玉,跟着哥舒兄弟一起去见他父亲。到时,无论哥舒将军想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得有丝毫隐瞒。”
严文胜抱拳而拜,“是!”
哥舒翰忙道:“萧御史,不用了!”
“不,这是必须的。”萧珪说道,“令尊职责所在,我必须予以配合。我建议你们将他三人分开问话,倘若他们说出的事实不相吻合,那就证明他们是在说谎。还有,我所有的随从你全都可以带走问话。若有必要,萧某也可以跟你走。”
“不不!”
哥舒翰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而拜,“萧御史言重了,在下万万不敢冒犯!”
萧珪说道:“哥舒兄,公事公办,你们没有冒犯到我什么。相反,我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查清事实真相。”
哥舒翰深看了萧珪两眼,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走吧!”
哥舒翰施礼拜别,与严文胜等人一同走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一柄带血的稍弓,心想拨换城的陷落不仅仅是安西都护府的一件大事,对整个大唐来说都不算小事。算算时间,安西的军情差不多快要传到了朝廷手中,不知道京城那边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还有,皇帝预先给我定下的归期
已经到了,我却仍在万里之外的于阗。就算我从现在开始马不停蹄的往洛阳赶,也很难赶在婚礼之前抵达洛阳。
阵前投敌、失陷城池、违抗圣旨、延误婚期……这其中任何的一桩罪名都足以让人掉脑袋,但它们却接二连三的,全都发生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
想到这些,萧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明明只想做一个清平无事的富贵大闲人,但总能摊上一些大事。这可真是人生如戏,曲折离奇呀!
我自己烂命一条不打紧,只是不知道咸宜公主此刻,正在做何感想?
还有帅灵韵,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次日,雪停。
久违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当中艰难的钻了出来,给于阗这一片冰冷的世界,赐下了几许聊胜于无的暖意。
严文胜与郝廷玉、乌那合三人,一大早就来了萧珪的房间里,向他汇报昨日“受审”的事宜。
哥舒道元例行询问,严文胜等人如实回话,事情的经过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是严文胜等人多少有一点气愤——经略府的人居然敢把钦差大臣当贼来防,当贼来审,真是岂有此理!
萧珪说道:“他们已经很客气了。换作我是哥舒道元,钦差大臣刚一露面,我就会立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先做一番审查再说。边防重任非比儿戏,容不得一丝马虎。哥舒道元职责所在,你们不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三人都点了点头以示应允,不再多言。
正在这时,哥舒翰又来求见。萧珪把他请进了房来。
哥舒翰进门一看,严文胜等三人全都在场,他说了一声“正好”,便要抖摆衣袍当众下
跪。
“停!”
萧珪突然大喝了一声,把哥舒翰给叫得愣住了。
萧珪说道:“哥舒兄,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哥舒翰说道:“在下无礼莽撞,多次冒犯萧御史,正该下跪赔罪!”
萧珪说道:“你非但无罪,也没有冒犯到我。再要给我下跪,那就是跟我见外了。”
哥舒翰尴尬的笑了一笑,“好吧,好吧,萧御史如此胸襟,在下也就不再矫情了。”
萧珪冲他招了一下手,“过来坐吧!”
哥舒翰坐到了火炉边来,萧珪问他,经略府上下对于昨晚审问的结果,可还满意?
哥舒翰连忙说道:“萧御史言重了,本就只是例行一番公事,家父从来就没有当真怀疑过萧御史的为人。要我说,拨换城的事情本就轮不到于阗经略府来管。我阿爷太过谨慎,偏又喜欢多管闲事。好在萧御史胸襟宽广不予计较,换作是我,包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之人都已明白,哥舒翰虽然没有挑明了讲,但他的态度足以表明,于阗经略府已经采信了严文胜等人的证词,也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怀疑与顾虑。
萧珪笑道:“哥舒兄,你如此数落你的亲爹,当真好么?”
哥舒翰嘿嘿的怪笑了两声,“反正他也听不到!”
看到哥舒翰这样一副没大没小也没心没肺的表情,萧珪算是明白了:哥舒道元这样的军镇大员与谨慎之人,断然不会派谴一个当真不学无术的傻儿子,来当“卧底”刺探消息。眼前这个看似粗莽又奔放的汉子,其实是一个非常精明的有心之人!
此时,哥舒翰又站起了身来,去向严文胜等人赔礼致歉了。待他折腾完了之后,萧
珪对他问道:“哥舒兄,可有阿悉言城的消息?”
哥舒翰眨巴着眼睛,“这个,我还不是太清楚。因为我毕竟不是经略府的官员,许多事情,我阿爷不会对我讲。”
萧珪点了点头,“那好吧,稍后我去问你父亲。”
哥舒翰连忙说道:“不如就让在下跑腿一趟,去替萧御史打听一番?”
萧珪淡然一笑,“如此也好。那就有劳哥舒兄了。”
哥舒翰立刻起身告辞,风风火火的走了。萧珪叫严文胜等人坐到了火炉边来,暖一暖身子。
乌那合看着窗外远处哥舒翰的身影,满脸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小子主意挺多,可惜道行太浅。”
严文胜与郝廷玉都有一点不解,问他何意?
乌那合说道:“他满嘴胡言乱语,却连我都骗不过,又哪能骗得了萧先生?”
严文胜眉头一拧,“他刚才说谎了吗?”
萧珪说道:“算不得说谎。只是一些善意又尴尬的掩饰。”
郝廷玉直愣神,“我怎就没有听出来?”
乌那合成就感十足的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动脑子想一想,于阗经略府出于自身安危之考虑,定会派出无数斥侯,无间断的打探拨换城与阿悉言城的消息。若非手中掌握了许多有关二城的消息与事实依据,他们也不会轻意采信我们的证词。哥舒翰和他父亲的关系那么紧密,他肯定知道那些消息。”
郝廷玉说道:“那先生问他,他为何又不肯说?”
萧珪说道:“因为哥舒翰只是一介平民,并非经略府的高官员。前线的军事机密,不是他该知道的。否则,哥舒道元就犯下了泄密渎职之罪。这种把柄可大可小,倘若落在了御史钦
差的手上,却足以致命。”
“原来如此!”严文胜恍然大悟,“看来哥舒翰仍是担心,先生不堪受辱心怀恼恨,可能采取报复行动?”
萧珪淡然一笑,“官场如战场,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早该想到的,也大可以理解他们。”
严文胜说道:“难怪先生说,哥舒翰并非说谎,只是在做一些善意又尴尬的掩饰。”
郝廷玉却道: “哥舒翰看起来憨厚老实全无心机,原来却是一条,深藏不露的人精哪!”
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二位,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乌那合说道:“就赌哥舒翰此一去,还会不会回来,向萧先生答话?”
严文胜与郝廷玉嘀咕了一阵,说道:“萧先生同意哥舒翰代为跑腿前去问话,这是给他台阶可下,他理应识得好歹,又哪会言而无信、去而不返呢?”
乌那合笑道:“好,那我就赌哥舒翰,不会回来答话——赌注一千钱,二位意下如何?”
郝廷玉与严文胜一下就来了劲,“好,就一千钱,我们跟你赌!”
萧珪突然道:“很久没赌钱了,也算我一份。”
三人一同问道:“先生押哪边?”
萧珪神秘一笑,“两边我都不押。我赌哥舒道元马上会来,赌注一千钱!”
乌那合立刻叫道:“不行不行,你这坏了规矩!”
萧珪说道:“生意各做各,你少废话!——赶紧下注,买定离手!”
三人全都苦笑起来,“先生,你这分明就是赖赌啊!”
屋里正热闹着,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萧御史,哥舒道元前来求见!”
三人同时一愣,萧珪把手一伸——“我赢了,快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