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雪总算停住,北风也告止歇,天空有了放晴的迹象。
萧珪与苏幻云一同坐上了严文胜的马车,带着礼物,前去拜访老宰相萧嵩。
积雪融化的时候,反而比下雪之时更加寒冷。
苏幻云上了马车之后躲进了萧珪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取暖。
萧珪见她如此怕冷,索性从侧厨里拿出了一条长羊毛毯给她盖上。
苏幻云笑嘻嘻的把毛毯拽紧了裹在身上,但她很快就用力的嗅闻起来,并且好奇的说道:“这毛毯上面,怎的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萧珪说道:“兴许是影姝涂了一些香料吧!”
“不对。”苏幻云又嗅了嗅,说道:“这是体香。”
然后她又强调了一句,“女子的体香。”
萧珪这才想起来,当初杨玉环曾盖过这条毛毯。
他拿起毯子来嗅了一嗅,没错,还真是有一股香味。
虽然很淡,但仍旧能够嗅得出来。
苏幻云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萧郎,你越来越风流了!”
“你想歪了。”萧珪淡然道,“那天我在街上遇到杨玉环,送她去重阳阁的路上,她也是怕冷。于是我就让她,披过这条毯子。”
“这么说,是杨玉环身上的味道?”苏幻云又拿起毯子来嗅了一嗅,“隔了这么多天居然还能闻到,真是不可思议!”
萧珪说道:“我听说有些官宦贵族人家,会从小给自己的女儿喂食香料。常年累月,女子长大成人之后,身上就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体香。”
“这我知道。”苏幻云说道,“但杨玉环的体香,肯定不是这么来的。这股香味十分自然,并非是药物所致。再者京城的贵族们用的香料可不便宜,有些甚至比黄金还要贵上几倍。杨玉环自幼丧父寄人篱下,谁还会花那么大的价钱, 每日给她喂食香料?”
“有道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来洛阳这一年,不仅增长了许多见识,智慧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叫,近朱者赤!”
稍后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口,府里的仆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萧珪与苏幻云刚刚走下马车,驸马萧衡又从府里迎了出来。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萧驸马,你每次都这样屈尊相迎,往后我都不敢来了。”
“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来迎接你的。”萧衡笑道,“我是专程前来迎接,头次光临寒舍的重阳阁少主。”
苏幻云连忙施礼下拜,“萧驸马折煞奴家了。”
“别客气。”萧衡亲热的拍了拍萧珪的肩膀,说道:“你们快跟我来,我阿爷已经在后院水塘边
,苦苦等候多时了。”
萧珪好奇的问道:“老爷子,不会这种天气也跑去钓鱼了吧?”
“这有何不可?”萧衡扬起眉梢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阿爷面对家人质疑的时候,亲口讲的。”
萧珪乐得大笑。
三人进了萧府,萧衡带他二人径直去了后院水塘边。
老爷子萧嵩,还真是坐在水边钓鱼。
他的身上,居然裹着一床大毛毯。
萧珪笑道:“看来今年洛阳的冬天,很是流行裹毛毯啊!”
苏幻云当场就笑了。
萧衡则是有些迷惑,“何意?”
萧珪笑道:“我们赶紧过去吧!”
裹着毛毯的萧嵩,全神贯注的钓鱼,根本没在意身后来了人。
萧珪走到近前时唤了一声“老爷子”,他才扭头张望。
“君逸来了!”萧嵩很高兴的笑了起来。看到萧珪身边的苏幻云,他脸上又露出了窘态。
堂堂的一国宰相,被一名陌生的女子看到这样一副裹着毛毯钓鱼的尊容,任谁也会有一点难为情。
萧珪立刻笑道:“老爷子不必见外,她就是重阳阁的苏幻云。”
苏幻云连忙上前施礼下拜,“小女子拜见萧老相公。”
萧嵩见她不是外人,这才释然了一些,笑呵呵的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重阳阁苏少主。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总算是见到本人了。”
“岂敢……”苏幻云十分恭顺的低头拜言。
“苏姑娘,不必多礼了。”萧嵩笑呵呵的说道:“这里是君逸的娘家,那也就是你的娘家。知道么?”
苏幻云笑吟吟的点头,“我知道了。”
“别站着。”萧嵩冲他三人挥手,“都坐下来,陪我一起钓鱼。”
苏幻云朝旁边的帐篷看了一眼,说道:“萧老相公,我去为你们煮酒。”
“好姑娘,真懂事。”萧嵩笑呵呵的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苏幻云施了一礼,走进了帐篷里面去摆弄炭火酒水等物。
萧珪和萧衡一左一右的坐在了老爷子萧嵩的身边,陪他钓鱼。
萧珪早就注意到了,老爷子的鱼篓都还放在岸上没有下水。这意味着,他钓了半个上午,还一条鱼都没有弄上来。
“最近下雪,鱼儿都不咬钩了。”萧嵩有点郁闷的说道:“君逸,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萧珪寻思了片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有。
“快说!”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在我们钓鱼界,有一个十分悠久的光荣传统。既然鱼儿死活都不肯咬钩,那我们就必须……把水抽干,一举全歼!”
这一对爷俩儿都笑了起来。
萧嵩扭头看了看放在帐蓬里的
礼物盒子,笑着问道:“你这次来,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驸马萧衡闻言,当即就笑了。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出言劝阻老父亲的失礼行为。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阿爷对萧珪,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萧珪放下鱼午,起身把礼物盒子拿了过来,笑道:“老爷子你猜一下,这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嵩眨了眨眼睛,“总不会,又是鱼线吧?”
“这不可能。”萧珪笑道,“连续两次送出同样的礼物,如此缺乏创造力的事情,我萧珪可干不出来。”
萧嵩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忙伸手一指那盒子,“赶紧拆开!”
萧珪呵呵直笑,拿来一把匕首将盒子拆了开来。
里面,居然装着一包草药。
爷俩儿都很意外,“药材?”
“没错,就是药材。”萧珪笑道,“这里总共只花了,不到二十文钱。”
萧嵩拿起一点药材来看了看,闻了闻,说道:“小茴香?公丁香?这包药材,是做什么用的?”
萧珪笑道:“做药酒,泡酒米。”
萧嵩眼睛一亮,“钓鱼打窝?”
“对。”萧珪笑道:“专门用来应对,鱼儿不肯咬钩的日子。”
“哎呀,这简直太好了!”萧嵩欢喜的哈哈大笑,连忙道:“二郎,赶紧,拿最好的酒,把药材泡起来!”
“喏。”萧衡正儿八经的应了一喏,接过药材也是呵呵直笑。
萧珪说道:“萧驸马,未必要用好酒。但,是好是烈酒。”
“好,我知道了。”萧衡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药材先走了。
萧珪说道:“老爷子,等药酒泡到开春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用了。到时候你可以用发酵好的白面——就是用来做羊肉蒸饼的那种白面,绊上少许的药酒,用它来代替蚯蚓垂钓,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什么惊喜?”萧嵩连忙问道。
萧珪笑道:“我如果太早说了出来,那还叫惊喜吗?”
萧嵩才不管这些,两眼一瞪,“赶紧说!”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这样的鱼饵,兴许能够钓到一些,蚯蚓很难钓到的鱼。比如说,大鲤鱼,大草鱼。”
“原来如此!”萧嵩十分高兴,以手抚髯哈哈的大笑道:“君逸,还是你好啊!你不仅陪我钓鱼,还能教我钓鱼!”
这时苏幻云煮好了酒,两人都暂时放下了鱼竿,来到帐篷里面饮酒暖身。
喝下第二杯热酒的时候,萧嵩说道:“君逸,我听说,你和寿王闹出了一点动静?”
“老爷子,全都知道了?”萧珪问道。
萧嵩说道:“全洛阳的人,只要不聋不傻,应该全都知道了。”
萧
珪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你倒是不打紧。”萧嵩说道,“寿王这回,才算是吃了大亏。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谁叫他,从小就被宠坏了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很明显,老爷子这是在拐着弯的骂皇帝和武惠妃呢!
“你有什么想法?”萧嵩突然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萧嵩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从旁边拿来那一张,用来包过礼物盒子的粗纸,将它往萧珪面前一递,“来,把这张纸给我抚平,一点折痕都不能有。”
萧珪笑道:“老爷子,这怎么可能?”
老爷子盯着萧珪,煞有介事的说道:“对,这怎么可能?”
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与寿王之间的矛盾冲突,就像这纸上的折痕一样,只要出现了,就永远不可能被真正的抚平。
萧嵩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认真煮酒的苏幻云。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不妨直说。
“你要未雨稠穋。”萧嵩说道:“因为武惠妃,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当年她在掖庭受苦的时候,哪怕是隔着老远瞪过她一眼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已经有了筹划?”萧嵩问道。
萧珪想了一想,认真的答道:“我需要,见机行事。”
萧嵩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轻抚须髯点了点头,说道:“有所提防,便就最好。”
萧珪说道:“其实,我刚刚也听说了,另外一个与武惠妃有关的消息。”
“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武惠妃被寿王气到吐血,已经病倒了。”
“有这种事?”萧嵩有点惊讶,“这可是内廷密闻,就连老夫都未曾听说。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萧珪笑了一笑,“道听途说,未必准确。”
萧嵩皱起了眉头,自作寻思喃喃自语,“如果这是真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武惠妃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假如她就此一病不起,最后呜呼哀哉……
这可不是,皇帝失去一名后宫妃子那么简单。
在皇族之中,历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假如寿王李瑁失去了武惠妃的庇佑,那他和其他的皇子也就没有了太大区别。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夺东宫皇储之位?
所以武惠妃吐血病倒这件事情,往大了说,能够影响到大唐将来的国运!
“君逸。”萧嵩突然郑重的说道,“这个消息,千万不要随口外传。否则,将有可能引火烧身。”
“我明白。”萧
珪点了点头。
萧嵩寻思了片刻,说道:“圣人素来深爱武惠妃,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武惠妃的病。但武惠妃从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老夫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趁着自己患病、圣人心疼于她,趁机提出一些过份的要求。”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姜果然是老的辣。这一层,我自己还真是没有想到!
“老夫甚至怀疑……”萧嵩话说了一半,打住了。
萧珪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可能,武惠妃的这一次病倒,是她的一出苦肉计!
“这个女人,绝不简单。”萧嵩说道,“朝中有很多老臣,都感觉她很像当年的……则天皇后。”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记得有一些历史文献,也是如此描述武惠妃。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武惠妃天不假年、寿命太短,她还真是很有希望,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萧嵩饮了一口热酒,吁了一口长气,说道:“今年,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到了明年的上元节左右,那可就说不准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老爷子,你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筹划大事?”
萧嵩未置可否,只是说道:“她偏偏在这种时候生病,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珪皱了皱眉,“这有何奇怪?”
萧嵩轻抚长髯,说道:“老夫与韩休刚刚一同被罢相,张九龄回朝不久、势单力孤,武惠妃的心腹李林甫呼之欲出。此消彼涨,寿王的力量空前加强,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这就像是熬粥一样,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萧珪说道:“关键时刻,武惠妃突然病倒,利用圣人的怜爱之心,为她儿子,添上最后一把火?”
萧嵩轻吁了一口气,表情严峻的说道:“你有想过,假如武惠妃和寿王得逞,你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知道。”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心想武惠妃老早就想弄死我了,如今她儿子也跟我有了矛盾。如果寿王上位,我恐怕死一百次也不够!
“你有什么想法?”萧嵩问道。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表情轻松的微微一笑,说道:“哪怕是让一只狸猫当上大唐的太子,那也比寿王上位,来的强!”
萧嵩和苏幻云都被逗笑了。
老爷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放下了酒杯,比较随意的说道:“虽是一派酒后胡言,但是君逸,你确实需要,提高警惕。”
“我知道了,老爷子。”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现在的历史,已经稍微有了一些变化。未来怎样,还真是不好说。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不惜一切手段与代价,我也绝对不能让寿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