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姝将重阳阁与谢黑犲之间的事情,大致对咸宜公主说了一遍。但是她没有,提及袁思艺。
咸宜公主听完后,颇为气愤,说道:“那个谢黑犲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为什么巩县的官府,一直没有查办他呢?”
影姝说道:“因为巩县的县令曹坤,正是谢黑犲的妹夫。二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咸宜公主更加气愤,说道:“那曹坤便是一个贪官污吏,该杀!巩县就在天子脚下,为何御史台的人也不出手管一管呢?”
影姝轻叹了一声,说道:“因为御史台,轻易不敢去动曹坤。”
咸宜公主惊讶道:“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御史台为何不敢动他?”
“因为……”影姝有点迟疑。
咸宜公主直皱眉头,“影姝,你倒是说呀!莫非,你信不过我?”
“不,我并非信不过公主殿下。”影姝又轻叹了一声,“而是……”
“而是什么?”咸宜公主一再的追问。
影姝皱了皱眉,轻轻的说了四个字,“疏不间亲。”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当即醒悟了过来,“莫非曹坤与谢黑犲,与我娘亲有关?”
影姝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咸宜公主当即说道,“我娘绝对不会包庇纵容,谢黑犲与曹坤这样的恶棍与败类!”
“殿下忽急。”影姝连忙说道:“惠妃娘娘确实没有包庇他们,甚至,惠妃娘娘都不认识他们。”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何又说,他们与我娘亲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影姝说道:“惠妃娘娘身边有一个颇为受信的宦官,名叫袁思艺。殿下可曾认识?”
“我知道。”影姝说道,“一个四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宦官,近来很受圣人与娘娘的宠信。但本宫却是觉得,他远不如高力士高公公那么诚实可靠。”
影姝点了点头,再又说道:“袁公公的母亲邹夫人,曾经也是宫里的一位宫女。后来年岁大了,袁公公就将她送回了老家怡养天年。谢黑犲,就是邹老夫人在宫外收的义子。曹坤,则是娶了邹老夫人的义女。”
“原来如此!”咸宜公主恍然大悟,然后忿然的拍了一下木几,气乎乎的说道:“别说是一个宫女的假子假女,就算是袁思艺本人,那也不过是我们皇家的一个家奴而已!圣人呕
心沥血治国二十余载,无非是想让大唐的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家奴却在外面干尽坏事、祸害百姓。这不是拆圣人的台,与圣人为敌、与皇家为敌、与大唐为敌吗?如此恶奴,岂能容他!”
说罢,咸宜公主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提起裙裾就要跑。
“殿下!殿下息怒!”影姝连忙将她拦住,“殿下一定要冷静,息怒!”
“别拦我!”咸宜公主喊道:“我要马上进宫,找到袁思艺当面好好责问于他!他若答得不好,我就叫我阿爷,立刻将他斩了!”
影姝急了,一把将咸宜公主给死死抱住,苦苦劝道:“殿下,你先不要冲动。个中情由颇为复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咸宜公主总算是冷静了一些,看着影姝问道:“什么情由?”
影姝连忙松开了咸宜公主,退后两步施礼拜下,“影姝无状,肯请殿下恕罪。”
“本宫恕你无罪。”咸宜公主稍稍的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影姝,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我们坐下来,你慢慢跟我讲清楚。”
说罢,咸宜公主就自己先坐了下来。
“喏。”影姝施了一礼,又坐回到了咸宜公主的身边。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两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阿爷时常教训我,说我任性又冲动,总是容易好心办出坏事来。以后我要学会忍,忍、忍……”
影姝暗自微笑。
咸宜公主调整了一番,还真是颇具成效。她的脸上又漾起了笑容,对影姝说道:“影姝,以后但凡见到我任性冲动的时候,你都要及时的劝止于我。就像今天这样。知道吗?”
影姝微笑点头,“影姝遵命。”
“哎呀,不用你遵命。”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是朋友嘛,朋友有劝谏之义,不是么?”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
“好,你继续说吧!”咸宜公主说道,“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复杂的情由呢?”
影姝说道:“其实这个情由,说复杂也并不十分复杂。公主殿下,应该能够想到。”
咸宜公主微微皱眉,“我能想到什么?”
影姝小声的说道:“但凡涉及到宫里的案子,外廷的臣子,都不大好办。”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轻轻的点了点头。
影姝再道:“如果经手之人是萧先生,那就更不好办了。”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惊讶的看着影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影姝心里清楚,咸宜公主已经想到了原因。
归根到底,就是武惠妃对萧珪怀有极深的成见。现在萧珪要动谢黑犲与曹坤,势必牵扯到袁思艺。袁思艺便如同武惠妃养的一条忠犬,常言道打狗欺主,武惠妃肯定会觉得,这是萧珪借题发挥,故意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
等咸宜公主寻思了一阵之后,影姝小声说道:“其实谢黑犲的事情,原本只是重阳阁的一件日常事务。如今却因为牵扯到了宫里的人,让萧先生左右为难,十分的棘手。”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一定不肯放过谢黑犲吗?”
“是的。一定。”影姝回答得十分肯定。
咸宜公主问道:“为什么?”
影姝轻吁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昨天我也问过先生。”
“他是如何回答的?”咸宜公主问道。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殿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容影姝先给殿下,讲一个小故事。”
咸宜公主点头,“好,你说。”
影姝说道:“大约十三年前,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有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带着他们的老父老母和小女儿,远涉舟楫来到京城长安,只为亲眼一睹举世闻名的上元花灯。上元节的时候人很多,一不留神,他们的小女儿就突然被人抱走了。他们的老母亲在大惊大怒之下,当场昏厥于地。施救无效,便就去世了。”
咸宜公主吃了一惊,“这么惨?”
影姝继续说道:“这对小夫妻连忙报了官,官府也派出了人手展开追查。可是上元节的时候人山人海,别说是找一个被人抢走的小女孩儿,就是找一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那也是极其困难。”
咸宜公主关心又焦急的问道:“后来怎样了?”
影姝说道:“他们一家人在京城找了一个多月,仍旧不见女儿影踪。他们花光了盘缠,开始在京城乞讨,受尽了万般苦楚。后来小夫妻的老父亲也害了重病,客死他乡。半年以后,这对小夫妻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路乞讨的回家去了。”
咸宜公主连忙问道:“那他们,终究是没有找回他们的小女儿吗?”
“没有……”影姝的眼圈儿变得红红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说道:“后来那些
人贩子被抓住了,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儿被解救了出来。她太小了,又受了许多的折磨与惊吓,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家乡是哪里。便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咸宜公主满副怜悯的叹息了一声,“真的是好可怜呀!”
影姝微微一笑,“不过,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那个小女孩儿没过多久就被人领养了,还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官宦人家。因为那户人家刚刚有个男丁出身了,家主想为他的幼子找一个从小做伴的女娃儿。”
咸宜公主问道:“是谁收养了她?”
影姝微笑道:“他就是,时任中书舍人的韩良士,韩先生。”
“韩良士?……不就是韩休、韩相公么?!”咸宜公主吃了一惊,“影姝,那个小女孩儿,就是你?”
“没错,就是我。”影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如果不是那些人贩子,我也还有父母家人。或许某天我会嫁人生子,我会和我的夫君一起带着我们的儿女,回家探望我的父母家人。一家团圆,天伦之乐……”
说到这里,影姝架起双臂扑在木几上,埋下头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咸宜公主感觉真是好不可怜,好不心酸。她连忙挪到了影姝身边,紧紧的抱着她,拍她的后背,小声的劝慰:“不哭,影姝不哭。有朝一日,我一定替你找到你的爹娘,让你们一家团聚。”
“没用的,他们都已经过世了!”影姝哭得浑身颤抖,“回去没两年,他们就都病死了!……就是那个人贩子,他毁了我们全家!他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
咸宜公主恨得咬牙切齿,“那个贼人,当真该杀!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影姝突然坐直了身体, 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殿下,谢黑犲,就是一个人贩子!”
咸宜公主立刻瞪圆了眼睛。
影姝再道:“公主殿下刚才回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当时我问先生,为何一定不肯放过谢黑犲。先生说,他要收拾谢黑犲,不为名不为利不为竖立威恩,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就是认定,谢黑犲这样的人渣,不配活在世上!”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认真的点头,“我知道了。”
影姝拿出手帕,低头擦拭眼泪。
杨玉瑶站在远远的地方,一直
没有过来。
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神情从未有过的严峻,沉声道:“来人!”
简之连忙过来应喏,“殿下有何吩咐?”
咸宜公主说道:“立刻找到我的兄长,寿王殿下。跟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无论他现在有多忙,跟谁在一起。也请他务必,立刻前来见我。”
“喏!”简之马上就去了。
影姝抬起头来,用她红红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问道:“殿下,你找寿王做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我要和我兄长寿王殿下,一起去见我们的母亲,惠妃娘娘!”
此时,重阳阁上。
苏幻云送了一壶茶上来给萧珪,问他道:“你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可曾想出了什么办法?”
萧珪摇头。
苏幻云再道:“不如暂将谢黑犲的事情搁置一下,我们先处理别的地方?”
“不行。”萧珪说道,“我许给谢黑犲十日之期,让他处理手下的非法人口。那既是我许给他的限期,也是许给我自己的。”
苏幻云皱了皱眉,说道:“但是这一回,竟连高公公都束手不管了,御史台也不肯帮忙。我们势单力微,如何是好?”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虽然韩御史没能帮上忙,但他给了我一个重要提醒。”
“什么提醒?”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当初韩御史去往长安拿办贺兰进明,首要之务,就是现场拿住了贺兰进明贪赃的证据。”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萧郎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十日之内,收集到谢黑犲的诸多证据?”
萧珪点头,说道:“以往犯下的事情再要如何追究,那是官府的事情,我们重阳阁不能越界插手。但是谢黑犲既然已经表态投诚重阳阁,那他就得遵守我们的十大禁令。从他投诚的第一天起,只要我们能抓到他犯禁的证据,那就师出有名。”
“我明白了。”苏幻云说道,“我会再与不良帅耿振武密切磋商,跟他说明这一层要义。如果他手下的人办事不利,我就亲自带人去往巩县办事!”
“你不能去。茶花娘也不能去。”萧珪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是你们这些人太过显眼,容易打草惊蛇。我自有人选,兼负此任。”
苏幻云有点好奇,问道:“何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个怕老婆的结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