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来到集仙殿,发现河南尹李适之早就等在这里求见皇帝了。
宰相萧嵩和其他几位重臣也大,看起来他们都有话说。但是皇帝明显脸色不善,因此萧嵩等人也都收敛了一些,没有急于说话。
李隆基扫了这些人一眼,淡淡道:“李适之,跟朕来。”
“臣遵旨。”李适之拜礼应喏,顺势悄悄的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连忙跟着皇帝朝御书房走了去。
萧嵩等人面面相觑,都未敢多言。
进了御书房,李隆基只管端坐了下来,除了高力士留在旁边伺候,其他连个打扇的宫婢也没有留下,尽皆谴散了。
李适之走进来跪拜皇帝,可以看到,他的脊背全都汗湿了。
李隆基跟这位同宗的族弟一向还算亲熟。四下无人时,彼此交流一向也比较随意。此刻他说道:“适之,你流这么多汗,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紧张?”
“回陛下……”李适之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都有。”
“坐吧!”李隆基淡然道,“知道紧张,不是坏事。那证明你还记得,自己肩上的重任。”
李适之刚刚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闻言连忙坐直了身体,叉手拜道:“陛下,洛阳发生如此大案,臣失职,臣有罪!”
“别急着认罪。”李隆基道,“朕叫你来,一是要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二是,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现在,你说吧!”
“是。”李适之应了一声,连忙道:“臣听闻清渠码头的大案之后,立刻去了洛阳县衙询问情况。臣先后找到洛阳令杨怀令、洛阳尉崔守承、不良帅司马逊等人,逐一询间了案件详情。”
李隆基仿佛有点不耐烦,“繁文缛节去掉,直说正题。”
“是。”
李适之连忙应了一喏,便将自己从那三人口中打听而来的事情,说给了皇帝听。
李隆基听完之后,说道:“这三人的说法如此一致,多半已是事先商量好了。你没有去往狱中,直接找到赫连峰与帅灵韵问话?”
“回陛下,臣没有。”李适之说道,“按我大唐司法程序
,县衙案件未有上报,臣就不能直接插手案件,提取犯人当面问话。”
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适之,既然案件未有上报,你不方便直接插手。那你身为洛阳县衙的顶头上峰,不会强制他们,立刻就将案件上报河南府吗?”
李适之被教训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叉手拜道:“陛下,臣也是急于来向陛下汇报案情,所以……”
“所以什么?”李隆基心情正当不爽,沉声道:“适之,朕现在以堂兄的身份教训你两句。你施政宽和为人大度,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过循规蹈矩,缺乏一些魄力。朕如果是你,现在都不仅审过了赫连峰与帅灵韵,都已经做好一本详细的问案陈词,送到宫里来了。”
“陛下教训得是。”李适之一点脾气都没有,小心翼翼的道,“臣弟这点能力比起陛下的英明神武来,确实差得太远了。”
李隆基都有一点气乐了,“这种时候,谁要你拍马屁?——说,有萧珪的消息没有?”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李适之说道,“洛阳县衙发出了海捕文书,派出了近百名不良人四处搜捕,都没有找到他。”
“那个洛阳县衙,是怎么做事的?”李隆基阴沉着脸,语气不善的说道,“都城执法,居然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连王元宝的妻儿都不放过。案件尚未审理,他们就已经提前自作主张,把萧珪视为谋反重犯,还擅自发出海捕文书。现在,满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抓个萧珪也弄得洛阳周边数百里,到处鸡飞狗跳。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陛下教训得是。”李适之连忙道,“臣去了洛阳县衙,头一件事情也是这样教训了他们。洛阳令杨怀仙以告病为由推诿,全把责任推到了洛阳尉崔守承的头上。臣以为……”
“你还在以为什么?”李隆基沉声道,“血腥执法杀人无算,整个洛阳城都被他们搞得人心惶惶。一个百般推诿不认帐,一个杀人如麻不眨眼。两个都抓了,严加审问。朕必须给自己的子民,一个交待
!”
“臣遵旨!”李适之连忙应喏,“臣这就去办!”
“慢着,急什么?”李隆基沉喝了一声,又对李适之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前来。
李适之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只好小心翼翼的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边坐下,还将耳朵附了过去。
李隆基小声的说道:“那一批军器的真实来历,务必查清。”
“臣明白。”李适之郑重点头。
李隆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再道:“那个不良帅司马逊,身上一定背负重大干系。小心对待,莫要打草惊蛇。朕必须要知道,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
“臣明白!”李适之再次点头,心中暗暗惊讶,皇帝亲自指导办案,还交待得如此详细和谨慎,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罕见了。莫非是因为,这件案子可能会牵扯到宫里的人?
李隆基又寻思了片刻,再道:“萧珪非常重要,一定要找到他,但是不能让他死了。朕必须,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臣遵旨!”李适之只好再次应喏。
李隆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又道:“派一些信得过的得力人手,去长安,把王元宝接到朕的面前来。听清楚,是接,不是押。”
“臣明白!”李适之再次点头,如同捣蒜。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朕说这么多,你都记得下了么?”
“回陛下,臣都记下了。”李适之说道,“将洛阳县衙的杨县令与崔县尉抓起来,严加审问以安民心。盯紧司马逊,找到幕后主使。找到萧珪,交给陛下。派人去长安,接来王元宝。”
李隆基点了点头,突然又道:“还有!赫连峰与帅灵韵这两个人,不能再出事了。”
“臣明白……”李适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头看向高力士,说道:“高公公,能否借我笔墨一用?”
高力士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叉手一拜,“大尹稍等,高某这就替你取来。”
李隆基自己也乐得笑了一笑,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适之,这件案子,可大可小,你务必谨慎。倘若遇到不决之处,你随时可以进
宫,当面与朕商量。”
“是,陛下。”李适之应了喏,又擦了一把汗。
稍后高力士取来了笔墨,李适之将皇帝交待的事情一一记好以备遗忘,这便请求告退回去办事。
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李适之可以走了,说道:“去把那只老狐狸,给朕叫来。”
李适之一愣,老狐狸?
高力士在旁边用口型告诉李适之——宰相萧嵩!
李适之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叉着手,慢慢退了出去。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宫殿的屋顶,“天气真热……”
高力士连忙拿来了一把扇子,坐在皇帝的身边替他打扇。
片刻后,宰相萧嵩来了。跪拜在皇帝的面前,一样也是后背全都汗湿了。
李隆基给萧嵩赐座之后,朝他一指,“力士,快去给萧相公扇一扇。”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萧嵩诚惶诚恐的直磕头,被吓得不轻。
高力士当然是听皇帝,拿着扇子走到了萧嵩身边,当真替他打起扇来。
萧嵩苦笑不已,只好一个劲的谢恩。
李隆基饶有深意的看着萧嵩,说道:“萧相公,近日洛阳城中发生了一起大案,你可知晓?”
“回陛下,老臣知晓。”萧嵩连忙说道,“老臣惭愧啊!没想到我萧氏族内,居然出了一个通辑要犯!偏偏那个通辑要犯,臣还在陛下面前表举过他。老臣真是无颜面对陛下,无颜立于朝堂之上。老臣请求辞官,归隐田园而去。还望陛下恩准!”
李隆基不由得心想,明明是朕叫你去找萧珪说媒的,你现在却在朕的面前拼命认错,好像这件事情全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主张,要丢面子也轮不到朕。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很会做人,八面玲珑!
想到这些,李隆基面不改色,只是说道:“萧相公不必如此。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萧嵩满副惶恐之色,连忙道:“正因陛下未加怪罪,老臣才会自觉主动的请罪辞官。倘若等到陛下发怒怪罪下来,老臣怕是连归隐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隆基有点乐了,“萧相公,这可不是一
位宰相,该说的话。”
高力士也是摇头而笑,真不愧是老狐狸!
萧嵩则是满副认真的模样,说道:“陛下,老臣原本就是一介武夫,耿直惯了。如今立于朝堂之上,仍是想到什么,就会说些什么。倘若言语失当,还请陛下多多宽宥,莫要生气。”
“朕不生气。”李隆基说道,“朕只是想知道,萧相公针对此案,有何看法?”
萧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老臣觉得,此案背后必有蹊跷,值得彻查!”
李隆基按捺住性子,继续问道:“如何彻查?”
萧嵩又眨了眨眼睛,说道:“首先,必须找到萧珪。他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李隆基不动声色,说道:“如今看来,被通辑的萧珪算是落难了。他的好兄弟和他心爱的女人,也被关进了牢里。按常理,萧珪肯定想要将他二搭救出来。凭他一己之力,肯定是做不到了。萧相公觉得,他会去找谁来帮忙呢?”
“他自、自然不会,去找老臣。”萧嵩连忙回道。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淡然道:“那他会不会,去找驸马薛锈呢?”
萧嵩心头一震,小心翼翼的道:“这个……老臣,拿捏不准。”
李隆基仍是淡然,再又说了一句:“那他,会不会去找太子呢?”
萧嵩只觉,心头斗然降下一道雷霆霹雳!
——莫非皇帝怀疑,萧珪是在替太子做事?
——如果清渠码头的那些军器,全是太子的,那岂非是太子要谋反?
——如果这是真的,萧珪完了,太子完了,我也完了,整个萧氏大族也要完!
任凭萧嵩再如何擅于掩饰,现在也是表情微变,低下了头喃喃的道:“这个……老臣,也是拿捏不准。”
“既然萧相公左右都是拿捏不准,好朕只好,去找一个能够拿捏准确的人,过来问话了。”李隆基淡然道,“力士,派人出宫,唤薛锈来见。”
“喏。”高力士应了喏,立刻走了。
萧嵩紧张不已,抡起袖子来,去擦额头的汗水。
李隆基眼神复杂的斜视萧嵩,大声唤道:“来人!”
“打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