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谨在千经洞不知道修炼了有多久,初时的修炼很难进凝起神识,眼前不断浮现她绝美的面孔,和淡漠的语气,几次差点误入歧途。大概修炼有一个月的时候,梅华来过一次,告诉他现在她正在魔界陪伴凤虞,而且短期之内不打算回来,希望他好好修炼。
风谨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感觉,不断告诫自己,抓紧修炼,才有资格去帮她解决问题,大不了把凤虞一并接回妖界。
进境空物,这条修炼之路没有那么容易,这是当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风谨眉头紧锁,似乎在排斥着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伸指化诀,双指在眉间一点,头脑中一片清明,他睁开眼睛,自己还是身处青州道观那小而幽静、树木掩映的庭院内,只是已经不在光柱之中,他看看身边,梅华并不在那,他轻笑一声:“故弄玄虚。”
梅华踏入法阵之后,只觉天旋地转,“嗖”的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梅华怀揣着鸡腿,悄悄地来到鸟族与花族之间的那个山上等待,就在那棵巨大的树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山大王”的地方,小小的男孩一有空就来此等待,每次都揣上一两个鸡腿,他想着哪一天,那只雪白漂亮的小狐狸就会经过这里也说不定呢,毕竟她说这座山是她的呢。
前面白影一闪而过,梅华心里一喜,是她么?他赶忙跟了过去,小小的白色身影轻快地在山间奔跑,梅华迈着两个小短腿儿拼命地跟上。
没等梅华跑近,小狐狸就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梅华远远止步隐在山石之后,想看看来人是谁。他揉了揉眼睛,那人竟然是鸟族少主风予尽,最近他常常往花族跑来找姑母,看来是路过此地。
“予尽哥哥”小狐狸扑到风予尽的怀里后,摆了摆身后毛茸茸的狐尾,又搓了搓尖尖的耳朵:“你又是要去找梅映雪那个坏女人么?”风予尽哑然失笑,他爱怜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月儿这是在偷偷跟踪我么?映雪她不是坏女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小狐狸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她从风予尽的怀里跳到地上:“哼,上上次她在我面前吃鸡腿儿,还不给我,上次她在我的尾巴上挂了炮仗……她就是个坏女人。”小狐狸提起来梅映雪就忿忿不平。风予尽好笑地看着她,这个丫头,每次见到映雪就横眉立目地,出言不逊,映雪也是小孩心性,每每捉弄她一番,然后开心大笑,这丫头被捉弄急了就会向自己告状。其实这小丫头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虽然她尚未化形,但上次她生病,自己作为男子不方便,还是映雪来鸟族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小狐狸眼睛滴溜溜地,她看了看强忍笑容的风予尽,又看了看周围:“予尽哥哥,你喜不喜欢我啊?”风予尽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小月儿最乖最可爱了,谁不喜欢我们狐族的小公主啊。”一次偶然的机会风予尽救下了差点被老虎叼走的小狐狸,这小狐狸就常常跑到鸟族来黏着他,说是要报恩,他便把她当做妹妹,对她爱护有加。
“那我要嫁给予尽哥哥做妻子”小狐狸高兴地再次扑进风予尽的怀里。风予尽无奈地摇摇头:“可是月儿还小啊,还没有化成人形,予尽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呢”风予尽促狭地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忧伤起来:“那予尽哥哥你等等我,再过二百年,我就可以化形了呢。”风予尽抚摸着小狐狸脖子上的毛毛:“月儿长大一定是个美人,会找到心仪的郎君的,等月儿长大了就懂了‘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一个美丽的少女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一双清冷的眸子中含着笑意:“哪里来了一只不知羞的小狐狸,吵着要嫁给人家,是不是想做狐皮围脖啊?”少女脸上也带着促狭,小狐狸吓得从风予尽怀里一下子又跳下来,目光落在少女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上,她悻悻地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又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垂头丧气,梅映雪果然是很美啊,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啊,化形后比不比得过她啊。虽然她嘴上硬气,心里对梅映雪还是有些怕怕的。
梅华是偷溜出来的,见姑母出现在这里,吓得悄悄地迈着小短腿儿跑开了,这次又没有能把鸡腿儿送给小狐狸,他失落地好几天都没有缓过来心情。
鸟族少主风予尽与花族公主梅映雪成亲的时候,一只眼泪汪汪的小狐狸跟在送亲队伍的最后抽抽搭搭。梅华也在送亲队伍里,只是那时他已经长成少年的样貌,他不时地回头看她,希望小狐狸能够认出自己,可是她只顾抹眼泪,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并没有向他这边看。
后来,风予尽和梅映雪的孩子出生了,是一只金翅大鹏鸟,取名风谨。小狐狸很喜欢风谨,从小就陪伴他玩耍,小狐狸深处毛茸茸的爪子摸摸小鸟儿的头:“小谨,你要管我叫姑姑,我差一点儿要嫁给予尽哥哥了呢。”“姑姑……”小小的鸟儿虽然懵懵懂懂,却知道眼前这只小狐狸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之一,他蹭到了小狐狸的怀里,暖暖的很舒服。“真是姑姑的好谨儿,放心,姑姑会罩着你的”小狐狸高兴地摆了摆尾巴。
从有了妹妹起,母亲就变得温柔可亲了,在父母的叮嘱下,梅华要时时刻刻守着妹妹、照顾妹妹,因此再也没有去过鸟族,那座山上经常可见一个呆呆的少年在那棵巨大的树下一坐就坐一下午,直到他怀里的鸡腿儿凉透了他才会起身回去,只是他再也没见过那只小狐狸。
很多很多年之后,时间久到,他以为可能此生都再也不会见到她的时候,他与妹妹随父母亲来到鸟族,谈妹妹与素未谋面的表弟的婚事。那般耀眼的少女走进来,他心下一动,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他不敢直视她,直到她说出那句:“好久不见呀。”他的心似是悬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掩住内心的狂喜,抬头看向她:“姑姑好。”少女眉眼荡漾,嘴唇微抿,开心地笑了起来。
此后,他藉着护着欢欢的借口跟随着他们,他知道她与表弟关系非同一般,只是默默地守在他们身边。他只希望她此生平安喜乐。
直到她来找他帮司意,他下定了决心,风谨告诫他的时候,梅华甚至觉得他在嫉妒自己,那一念的瞬间,不,或者说是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只要她开口,他便会赴汤蹈火。
众生塔前一役,他们遇到了强劲的对手,是几月前暮元绎封的国师,据说是一个道人,自从他到暮元绎身边后一切就变了,原本司意参与王位之争,只是几个王子之间的战争,可是近来暮元绎频频插手,处处针对司意,若不是梅华一直在暗中帮助,司意早已落败,此时,父子二人早已水火不容。
风谨出现在塔下的时候,梅华的心情是复杂而矛盾的,一方面他不希望她随他回去,一方面又担心未来轨迹会如风谨所预料一般,不想让她涉险,他看得出她眼中的犹豫,她让自己在旁听着他们的谈话,自己本该高兴她是如此信任自己,可是看到风谨失魂落魄的神情,又觉得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助她扰乱人界秩序有些罪恶,他匆匆向阵前冲去。
司意终是胜了,暮元绎此时已经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了,在人类的生命中算是比较长寿的。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一抹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因为,就在司意将剑刺向他胸口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这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儿子眼睛好像一个人,那个消失在许多年前久远记忆中的人。
暮元绎抚着胸口,那里被刺中的心脏尚未停止跳动,他勉力支撑着:“果然……儿子类我,只是……你的母亲到底是谁?”暮元绎似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面戴薄纱的女子肌肤胜雪、鬓发如云、身段窈窕、风华万千,她如九天仙子一般落在自己身边,救自己性命、为自己疗伤,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女子如仙乐一般的声音从面纱下面传来:“参见祁王,小女裴如翡。”
后来,真正的裴如翡回来,他责怪她骗自己,又因着要位登九五,在感情上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固执地认为未来自己终将三宫六院,怎会为一女子妥协,何况自己只是逢场作戏,暂时与一些人联盟,并未付出真心,不肯低头。却在她决然离去后,要身形与她极其相似的裴如翡一生佩戴面纱。
东极国人皆知,皇帝专宠皇后,只是他们不知,皇帝每每召见皇后的时候,殿内的烛火都会异常昏暗,若是他未曾饮酒意识清醒的话,他最喜欢让她站在距自己稍远一些的烛光暗影里陪着说话。
初次见到司意,暮元绎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因为他容貌与自己那般相似,在司意的陈述中,他依稀记得她离开的那年他再次出兵西曜,在两国的山间遇到一村姑,身形与她极似,夜里借宿,他趁着醉意与她春风一度,次日清醒,他只觉心下惘然,留下一些银钱便扬长而去,自此不再过问。当司意救了澄澄来到紫耀城又阴错阳差地见到自己的时候,心底那根弦似乎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当司意说到成长于乡野,自己又释然了,是呢,他是自己与那村姑的儿子呢。
可是,就在此刻,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暮元绎却在司意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他从没如此仔细地近距离地端详司意,甚至他是排斥的,而此时他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司意的脸上,直到他的瞳孔扩散开来。
司意唇边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他连剑也懒得拔,他缓缓地俯下身体在暮元绎的耳边说到:“我的母亲……你不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