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耳得病以后,家政市场议论纷纷,把一九五八号别墅定性为鬼窟,没人敢来做家务。以前,应聘一九五八号别墅里的佣人队伍,要排半公里,如今,尽管冯华山妇夫对下人如何客气,给出多高的薪水,连钟点工也找不到了。
就是找到钟点工,不到半日,她们就离开了,留不住女工,他们就尝试请用男保姆,然而,找来的男保姆比女工走得还快。
其中,有四个女工是救护车送进医院的。这四个人是家政行业中的精英,她们胆量最大,好奇心最强,又是大学学历,是信息派弟子。堪称文武双全的女学霸。她们顶着生命危险,甘愿在一九五八号别墅当佣人。一来是同情冯玉耳的遭遇,要做她的贴身保姆;二来想探清一九五八号别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人们口里说的“鬼窟”;三来听听是不是夜夜有人弹奏黄药师碧海潮生曲儿,震人心碎;四来是想搞到富豪糜烂生活史和相关资料图片,然后卖给各大商刊,引起人们的关注,借此扬名万利。
没想到,她们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因为冯玉耳犯病时发出的奇怪叫喊声,伤及五脏六腑,终身不能治愈。时至那昔,还有二人躺在医院床上,哎哟连天叫唤不停,还有两人关在重症隔离室,以防病情复发,伤及他人,故而留院继续观察。为了安全起见,冯华山夫妇向亲戚朋友发出告诫书,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探视,以防抓伤捞伤,相互感染,伤害无辜。
还有六名男子来自列国边陲,他们手脚麻利,动作敏捷,力大如牛。当时冯玉耳躺在床上犯病,发出一种打行一样的叫喊声时,他们幸好脱下外衣,紧紧裹住头部,一手抹鼻血,一手匍匐前进,快速爬出一九五八号别墅,才保得五脏六腑各器官没受损害,后来打听,才知道这六人原来是武林弟子,练过闭气功夫,懂得吐纳逆气之法,才冒死挺进一九五八号别墅当男保姆,方保得性命离开。总言之,自十人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进一九五八号别墅做工了。
屋里那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也就是胖瘦婆子。一位是冯华山的母亲杨淑珍,一位是燕门玉的妈妈燕门关,她们戴着耳塞和防爆隔音头盔,拼了老命也不肯搬离一九五八号别墅,原因很简单,只为照顾冯玉耳的起居。
看来,人生关键时刻,奶奶和姥姥似乎比父母还可靠!
墨清白来到地面院子里以后,二位婆子对他说,“小墨啊,玉耳是我们惟一的亲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离开一九五八号别墅。”
二位婆子为了赢得更多时间照冯玉耳,衣兜里备有耳塞,背上有防爆隔音头盔,一旦屋里发出声音,立马塞住耳孔,戴上头盔,趴在地上蜷成一团,护住头部。为了安全起见,她们又把冯玉耳卧室窗户用钉子铆死,门外加了一把铜锁,每逢刮风下雨,遇上恶劣天气,那怕大白天,冯玉耳也会犯病,怕她白天跑出来,所以,冯玉耳卧室门是用大锁子锁起来的,未经二位婆子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冯玉耳也出不来。
她们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怕冯玉耳犯病时跑出来伤害她们;二来担心她发出的声音惊扰左邻右舍,引起别墅区恐慌。因此,两位婆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把大铁门关得死死的,冯玉耳在她们在,冯玉耳死,她们也许就不在一九五八号别墅里住了。
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天气晴朗,大中午的时候,两位婆子就会到院里晾晒衣物,然后把冯玉耳抱上轮椅,从大门里推出来,到花园里透气,不过时间不会很长。
有一次,二位婆子推着轮椅来到花园里,把冯玉耳扶下轮椅,让她坐在木椅上,她们站在木椅后,一边一人扶住她的身体晒太阳,一边替她打理头发,一边陪她说话混时间。
冯玉耳就问,“奶奶,爸爸多久没有回来了?”
奶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说爸爸忙呢还是说爸爸不要她了?还是告诉她爸爸彻底抛弃她了?奶奶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抓住她一只手,摇了摇头,“他不回来了。”
她又问姥姥,“姥姥,妈妈回来过吗?”
姥姥见她那么可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连忙走到她前面,蹲下来,抓住她另一只手,摇了摇头,“她也不回来了”。
冯玉耳看看二位老人,又问,“我的同学朋友来过吗?”
奶奶看姥姥,姥姥看看奶奶,二位老人知道她问的是钱不尽。钱不尽人来过,也写过信来,可是冯玉耳成为高考状元之后,一九五八号别墅就不要那个三等生进来了。
因此,奶奶说,“玉耳啊,奶奶今儿个跟你说个实话,你也莫要怄奶奶的气,自从你得了这个病,那还有什么同学朋友上我们的家门?不瞒你说,就连我们冯家,你妈妈那边燕门家,那一个亲戚朋友来过?”
“他们那一个也不来了。”姥姥接过话说,“一年前,连你爸爸妈妈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谁叫我们病了呢?”
姥姥说着摸起泪水。
奶奶就接着说,“而且还是怪病,多少钱都看不好的病。玉耳啊,我们判死刑了,爹娘老子都要放弃我们了,你还指望亲朋好友来看望吗?说句掏心窝子话,不是奶奶姥姥心毒,我们女人没有了健康,就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
姥姥说,“所以他们要远离我们,就像这院子富裕的时候,金碧辉煌,如今你病了,它也得了绝症,蜘蛛荒草,冷漠无情-----。”
“姐姐,我们跟她说这些干啥-----?”奶奶怕冯玉耳听了她们的话难受,就拉姥姥的胳膊,岔开她的话说,“还是别说那些没有用的,我们送玉耳回屋吧-----。”
没想到姥姥来劲了,她拉住玉耳手,看着奶奶说,“你别管我,今儿个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憋在我心里难受----。”
“,你话多得很。”奶奶把胳膊一晃,挣脱姥姥的手,“你说吧。”
姥姥顾不上那么多了,看着玉耳接着说道,“玉耳,尤其我们女人,一旦没有健康,脸上失去颜色,就不漂亮和美丽了,男人转身就走头,不跟我们好了,就说拿钱不尽,他来过吗?”
“那是我考了状元,他考了三本,家里人不要他进一九五八号别墅。
“不管怎么样他也该来点个卯不是?”
“是我们不义,别怪他不仁。”
“他可是你的青梅竹马。”
“不来就不来吧。”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冯玉耳也不想那么多,就看着姥姥和奶奶不说话。
奶奶也忍不住了,她说,“因为他们在我们的身上看不到希望了,所以要离开我们。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身体不能恢复健康了。再继续跟我交往,极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或者说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了,说直白点就是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亲朋好友,那一个不是这么想的?不是这么看的?”姥姥说,“就说从前你没生病那会儿,你聪明伶俐那会儿,你像花儿漂亮那会儿,不是这个同学打电话来问候你,就是那个朋友跑到我们家来跟你玩?”
“那些亲戚也是一样的,”杨淑珍说,“你没生病那会儿,他们隔三岔五,问长问短,牵线一样来我们家里,哄你开心,这一切是为了啥子呢?”
“这一切不是因为我,而是我爸爸妈妈,”冯玉耳说,“一个是水晶集总裁,一个是演员歌手。我什么都不是。”
“他们讨你喜欢,就是讨你爹娘老子欢心,然后给钱的,给工作的,下一年度继续合作等事。如今呢?你病了,就像妃子失宠一样,没有一个人来看你。”
“绝症断定我没有任何意义了,连爸爸妈妈放弃你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对我报以希望呢?奶奶姥姥,让他们去吧。我认命。”
“他们不能落井下石。”
“这不能怪别人,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人不能那么现实。”
说完,奶奶扭过头,望着远方抹眼泪。冯玉耳也不看她,就问,“我都判死刑了,你们为什么不走?”
“玉耳----,”奶奶姥姥把脸贴在她脸上,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姥姥说,“玉耳,你在我们哪里也不去。”
“玉耳啊,我们不走,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奶奶说,“我们是鸭子脚板连在一起的,要走都走,要不走就不走了。”
“爸爸妈妈怎么走了呢?”玉耳紧接着问。
“只能说他们比我们年轻,我们老走不动了,”姥姥抢着说,“其实我们也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你必须站起来跟我们一起离开------。”
“奶奶,姥姥对不起,”玉耳流着眼泪说,“我站不起来了,我也走不了了-----。”
“玉耳,你对自己不能没有信心,”奶奶说,“你站不起来了,我们扶着你,陪着你,帮助你,终有一天你会站起来的。”
冯玉耳摇摇头说,“奶奶,姥姥,玉耳连累你们了。不过我还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二位婆子异口同声回道,“你问吧玉耳。”
“如果我还能站起来的话,如果我还能恢复健康的话,像从前那样,你们说爸爸妈妈,同学们,朋友们,还有那些亲戚,他们会回来吗?回来会嫌弃我有怪病吗?”
“玉耳,只要你有这个信心,那个时候因该是我们嫌弃他们了,包括你爹娘老子,”奶奶说,“那时候我们也不认他们,离开一九五八号别墅住到我花园别墅里去。”
姥姥随即补充道,“他们没有资格回来了。”
冯玉耳枯瘦如柴,站不起来了,确实病得不轻,但是她心里并没有病,脑子还很清楚,所以才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看二位老人如何回她。再就是趁说话的时候,转意二老人年积压在心中的痛苦,故而又问道,“如果他们都不回来,那我不是没有朋友了吗?”
“你说同学,朋友,亲戚?”奶奶摇摇头说,“统统狗屁。辉煌的时候他们蜂拥而至,要是有一点闪失,他们人在哪里?人毛都看不见。”
“奶奶,姥姥,”玉耳拉住二位老人的手说,“看不见他们,其实还是挺安静的。”
二位老人见玉耳说了如此多话,感动不已,抱着痛哭一阵。玉耳说,“奶奶,姥姥,你们莫哭了,玉耳也不哭。爸爸妈妈走了,同学们离开了,亲戚朋友不上门了,大家都散了,但玉耳还有奶奶和姥姥,就不苦不孤单,只是玉耳这病,要死不死,要活不活,活死人一个,原本养我是来孝敬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反倒来照顾我了,如有来世,玉耳一定鞍前马后伺候奶奶姥姥。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们不要为我难过-----。”
“别说了,别说了,”姥姥阻止道,然后拉着奶奶站起来,把玉耳抱上轮椅,从怀里摸出一根索子,系在轮椅前面横档上,走在前面牵,奶奶把着手柄,走在后面推。一路抹着眼泪,慢慢走进大厅,关上门,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