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门口聚散之后,也就是水牛事件结束之日,墨清白母亲回到工作的单位——跟医院领导请了辞,然后回到住处,简单收行李,坐中午班车回到乡下,寄居在姥爷生前老宅房里。
老屋年久失修,椽脊裸露,墙壁灰泥已经脱落,院里长满野草,属于危房,不能住人了。母亲一脚踢开门,抱着他走进屋里。
那天夜里,墨清白哭声惊动四邻,乡亲们以为是鬼在哭泣,就点着火把,从四面围过来。都是一些留守老头子和老太婆。
他们见是屋主人后人回来了,不问那么多,将母子二人领到他们家里,热饭热茶招呼着。第二天早晨,村里那些还能干活的老男人集结在墨家院子里,能上房的帮忙翻盖瓦片,会做木瓦工的修补门窗墙壁,总言之,各尽其能,量力行事,几天的忙碌,二层小屋才恢复它原有的模样。
那些老婆子送来自己种的蔬菜,送来自己种的大米,还有人送来肉和油。他们都是墨老先生生前好友。在邻里乡亲们的帮助下,家里才揭开锅,过上日子。
这一切只因屋主人生前是个好医生,乡亲们为了答谢他,才这么做的。就墨清白母亲何德何能?说道屋主人——墨老先生,那就有得说了。
首先说他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好人。村里镇上要是有人生病,他要么坐车回到村里来,为乡亲们把诊开药调治,要么把药开好托人先捎回乡里,随后再赶回来。
有一回村里一位老太太得了重病,不能进医院,因为下着大雨,漫水桥过不了,他赶车到漫水桥,然后背起药箱,徒步回到村里,那一年,他已七十三岁。
他到了病人家里,既没顾忌肚子饿,也没来得及换下衣服,赶紧为老太太把脉下药,只为解除她的痛苦。
第二天走的时候,既不收钱,也不要任何礼物,只说都是乡里乡亲,既然会这个手艺,乡亲们有了困难,信任他,就应该出手帮助。
如今他不在了,但是他的善举乡亲们没有忘记。都是乡里乡亲,有困难帮忙是应该的。在大家的照顾下,墨清白和他母亲才勉强活下来。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好乘凉的例子。
墨清白一天天长大了,和村里那些留守孩子一起玩耍,都管叫他野种。墨清白跟他们争辩,他有爸爸,他们说他妈妈长得好看,爸爸自然多得很,墨清白听了这话很难受。
说好君子动嘴不动手的,可是他一个人说不过那么人,就只有动武。动武他更吃亏,他一个人斗得过七八个小伙伴吗?
干不过还得跟他们干,谁叫他们说自己妈妈的坏话呢?所以,墨清白长大之后,谁要是骂娘,不管谁骂谁的,只要他听到,就要吃他的耳光。因此经常头破血流回到家。
母亲见到这种情况,虽然非常恼火,但是也不能声张,毕竟都是孩子。再说,那些孩子的父母都进城打工去了,都是爷爷奶奶代养,教育是个问题。
乡下孩子一贯散养,几个十几个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动不动就要干仗。今天不是你受了伤,明天就是他挂了彩,属于战斗民族。
母亲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把墨清白天天关在屋子里不出门,更不可能把别人的孩子嘴堵起来,可是见到自己孩子流着血委屈的回到家,她又心疼了。
后来,她带着墨清白回到城里住。可是一回到城里,她的病情就加重,时常一个人坐到天亮,还时不时自言自语,身体越来瘦,面色越来越差,像疯女人一样。
有一天早晨起来,墨清白看见母亲坐在椅子上流眼泪,他就抱母亲,“妈妈,你怎么啦?”
城里头巷子深,生死莫人知。
“儿子,乡下人热情,我还是带你回农村,你看好不好?”
“不好!”
“为啥子?”
“叔叔伯伯欺负妈妈,他们的孩子欺负我,我们娘俩受他们爷两欺负,我不回去。”
“他们没有欺负妈妈,也没有欺负你----。”
“明明欺负了。”
“那不是欺负---。”
“他们把你按在床上------。”
“那是叔叔请来的伯伯给妈妈看病,他们是好人,我们得感谢他们-----。”
“哦-----。
“儿子,你看妈妈这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万一那天死在这屋子里,你一个人咋办?回到乡下,我要是死了,那里的爷爷奶奶会把你养大的,这城里头冷飕飕的------。”
母亲领着墨清白又回到小屋。这孩子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事事顺从,变得心惊胆战,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天不出门,出门不见人,晚上不出门,一天就不出门。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朋友。墨清白每天活动的范围,楼上楼下,院子里。
到后来,他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成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几天不出门。因为他害怕见到小伙伴,害怕他们伤害他母亲。
所以,墨清白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不跟小伙伴们往来。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他十一岁那年。他对冯玉耳老师的感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刻骨铭心,化成灰都无法忘记。
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又没有钱,所以墨清白没有去学校念书,那时也没有实行义务教育,学龄孩子可去学校,也可以不去学校,没人管。
但有一点好处,墨清白母亲有文化,经常教他识文认字,还教他些急救知识,她怕自己那一天发生意外,孩子能帮到她。
果不其然,她在操场晕厥以后,墨清白掐住她人中,她才醒过来。
我说的这些都是墨清白十一岁之前发生的小事,尽管和本故事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就这些小事在墨清白心里一直挥之不去。
遇到冯玉耳老师时,他心里的柳树儿发芽了, 桃树儿开花了,温暖的春天孕育着善良的种子。有大哥哥的时候,柳树儿开花了,桃树儿挂果了,他心里话有朋友说了,他打开了心扉。这两个人对他后来成为巨富,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冯玉耳是他心里最美好的憧憬,尤其对冯玉耳老师的记忆。可是,如今大哥哥和冯玉耳结婚离开了,又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了。热闹的生活忽然失去欢乐,寂寞得让他无法呼吸。
墨清白打开灯,看见床单上,地上,身上,到处是血,把他骇一跳,“这是那块搞的嘛?”
他瞪大眼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圈,然后退到屋子一角,身体靠在墙上,心里瑟瑟发抖,“这是杀人现场吗?”
吓得他两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下身,往身上一摸,手上传来的信息让他大为惊讶,“咋回事?血从我身上流出来,为啥子不见痛?难道我整人麻木了?”
他低下头,只见两股血顺着两腿根部内侧源源不断地往下淌,脚背都染红了。他大叫一声,跳到另一个角落,举起手,站在那儿问自己,“喝一瓶酒,我把那儿划破了呢?”
墨清白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他开始回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可自己那里都没去,成天好好地待在屋里看药书,怎么受伤流血呢?还流这么多血,伤口在那里?
他寻遍所能观察得到的地方,完完好好的一个人啊,既没有哪里痛,也没有那里痒。
流血,总得破个口口,有个出处,才能流血吧?
“不会是别人的伤口,在我身上流血吧?”
于是把手伸进布料里去摸,看看那里有没有擦枪走火受伤害。因为没有缝隙,就不可能漏水。伸手一摸,一切正常。这让他越发好奇,“那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墨清白感到极度恐惧,开始胡乱猜测,“难道是从拉屎这里流出来的?难道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和她交朋友时留下的血?不可能,万万不可-----。”
自从大哥哥走进他们家之后,墨清白不但读了很多医书,还看了不少玄幻小说。关于有些方面的知识,他非常感兴趣,还说要当妇科医生,所以对女性生理的了解还是蛮多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天上林妹妹留下的血,只会沾染一点点,怎么可能源源不断的从我身上往下流?有血流,那就一定有伤口,有伤口就一定有痛,可是我没有感觉到痛啊------。”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不过,他有很快否定了这个问题,“不可能,万万是不可能的。”
可是,完完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伤口,又怎会血流?
所以,他的手小心翼翼伸进刚才想到的这个地方,生怕哪儿出了问题。可是,往往以为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恰恰那里就是问题的根源。
他摸到了。他低声说,“东西还在。”
“那是那儿出了问题呢?”
他两根指头,像两个带触头的探索器,继续在身体上探索,突然,他的手不动了,嘴里尖叫起来,“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变成一个既有雀雀又有格格的人了?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一个十七岁男人的叫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惊醒了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