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你烧了粮仓,屏退锦州太守”卫王道:“可见天资聪颖,只是性子懒散,随心,不愿过问时务。倒是更能让卫宸安心。”
“王爷言重,世子救我一命,我还恩罢了。”
“你既然能知恩图报,想必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怎能不怨卫王府将你牵扯进来。”卫王道。
原想着至少能维持表面和平,不想这卫王毫不留情说出了这实话,我便沉默了。
他也沉默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我能再次相见,便唤我父王吧。”
“卫浔在宫中之时尚且疑惑我的身份,如今王爷坐实我的身份,江南岂会无人知晓郡主尊荣?”
“卫宸早已打点妥当,不然你以为你为何会站在这里。我累了。”卫王说完便沉睡过去,我执掌灯近看,卫王似乎少了些许锋利,并无其他变化,为何几句话也让我觉得亲切。
退出房门便是正午当头,日照甚好。迎来一人作揖道:“小人乃是别院管家阮诚,世子前往军营,今日郡主一人午膳。”
“好。”做人食五谷,裳锦衣,实乃人间美食,只是时时要想着温饱与冷暖,有些麻烦。
“郡主点心四味,冷碟四种,热菜六道都上齐了,慢用。”见我不动,阮诚道:“今日仓促,郡主想吃什么我让人再准备一些。”
“不必。这已经十分好了。”不同于皇宫,别院菜色精美,荤素得当,颜色多彩,口味众多,甚和我的心意。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菜色也引得我一探其味。
大快朵颐一半,张潮便到了。“我与张将军有话说,你们下去吧。”
“是,小人门在门外候着。”
“用膳了吗?一道吧,这白粮可比军中馒头好吃。”我问道。
“这不和规矩。”张潮道。
“在外未曾见你这般循规蹈矩,只是一起吃饭罢了。”
“在外郡主是男儿身,不是郡主,自然不同。”张潮道。
“好吧,你可有线索?”
张潮看着我,又看看餐桌道:“七具尸体右手微卷皆是握刀之人?虽全数腐烂,要害处血肉模糊,腐烂,啃食最为严重,可见是要害有伤。”
“如此便是直击了要害?双方皆有武力,七人轻易毙命,可有人报案?”我问道。
张潮似乎有些惊讶:“郡主可还吃得下?”
“吃的下,只是一桌东西太多,世...哥哥回了军营,你可要回禀?”
“不必,世子让我保护郡主,消息已派人传过去。”
“我见你面色沉重,可是有什么大事?”
“锦州城门皆是提刀守卫,若是....”
“你是说死的是士兵?”
“只是怀疑罢了。”
“若是守城军营之事岂能不引起轰动?”
“这正是我与世子担心的地方,若是涉及守城,孔仲平恐怕挡不住。”张潮沉重道,我极少见他忧心,一时无法开解。
“那日放纳月入城的便是假的城卫?”我问道。
“敌暗我明,如此我们行事必须更小心些。”张潮道。
“今夜中秋盛宴,想必纳月昨夜已经出城,宫中可有纳月消息?”
“昨日纳月公主与靖侯郡主一同赛马,皇后娘娘拿出南海明珠作奖。”卫宸去而复返,身着军装,来不及换下。
“世子怎的这时候回来了?”张潮问道:“可是情况有变?”说罢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这一副闲人不可听的样子真是令人不适,“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先用膳,阮管家多备一副碗筷。”阮诚很快便传了新的两副碗筷与菜色上来,把多余的菜品撤了下去,正是吃的我方兴未艾的时候,颇为扫兴。张潮望了望我,站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上。
我挑眉问道:“你如避虎蛇一般逼着我合了什么规矩?”
张潮脸色变了变,望着我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苦笑。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倒是大方体贴”卫宸从里间出来,换了茶青色缎绣便服,看着清减了不少,坐下又道“不过是家常便饭,张潮不必客气。”
“世子恕罪,末将不敢。”张潮道。
“有什么不敢的,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随我一同入座。”卫宸撩开珍珠帘,示意张潮入内座。
我执着镂花银边竹筷,细细的看着薄胎青花瓷碗,想着是走是留。
我这只鬼做鬼的时间短,做人的时间也断,虽不是世俗之人,不惧世人言语,可也晓得三人成虎。宫中流言最是伤人无形,我虽然看着卫宸阴阳怪气的样子有些生气,又不好为难张潮。否则定要再开上一席,与卫宸隔桌对饮。
“张将军不必拘束,这时间我该回小院喝药了。”说罢,我行了礼规规矩矩的出了餐堂。
果真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若想像齐筌齐蕙那般亲近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卫王与卫宸怎的不像齐侯与齐筌那般,两人似乎甚是疏远,即便军政大事从不避嫌,卫王也未曾责怪卫宸私自出逃之意。莫非成大事者皆不以常理论之?
“郡主回来啦,奴婢见阮管家准备了新菜色,怎的不和郡主心意?”阮诚替我新物色了丫头唤作白芋,看着伶俐乖巧,做事麻溜。
“恩。”
“郡主先喝了这汤药,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做几样可口的小食。”白芋道。
“哎,我见军营中烧火做饭甚是麻烦,罢了,我与你一道去后厨瞧瞧。”若是刚撤下的菜还在,我也再巴拉几口。
“厨房烟火甚重,莫要沾染了郡主面。”
“无碍,你带路便是。”
厨房中下人们正是几个一群的在木桌旁吃饭,偶有几个蹲在角落啃着大馒头。
“阮总管当真能干,我娘送我入府,不过图个小米稀饭,尚且裹腹。哪知也能吃上一顿干饭。”
“主子们使唤上等丫鬟,主子不在我们便是丫鬟的丫鬟,苦活累活丢给我们,还不给吃饱。”
....
“混账东西,赶在背后议论。不干活儿啦?”一胖妇人随手拿起洗锅刷一股脑儿的朝他们劈天盖地挥去:“忘了是谁把你们买进来的啦,饿死鬼的命,吃饱饭胆子肥了啊。”几人如丧家之犬,左藏右躲却不敢夺门而出,纷纷求饶。许久,大约是累了,胖妇人扫帚一扔:“明儿个都不许吃饭,若是再听得这些个舌根子,赶出王府。”
“是。”众人答。
我放下挡住白芋的手,悄悄躲在一旁。
“吴妈妈,哪儿这样大的火气?”
“呀,白芋姑娘,真是稀客稀客啊。”她起身用袖子搽干净凳子,有行了礼,身子一扭一拐,像极了齐蕙给我的不倒翁:“姑娘如今是郡主贴身丫鬟,这些个脏乱的地方,姑娘莫要来,招呼一声,我便吧东西送到姑娘手里。”
“郡主的交代事我自然要亲自操办,”白芋顺势坐在凳子上,小小年纪倒有几分架势,厉声道:“吴妈妈,郡主名我瞧瞧大家的伙食。如今世子在别院中住着,不干活儿是要挨板子的。”
“姑娘哪儿的话。有劳郡主记挂,莫说世子住着,即便主子们不在,该干的活路一样不少干。”吴妈妈陪笑道。
“你出来。”白芋瞧着我眼色看着的瘦小男孩儿道。“今儿个干了什么?”
“回姑娘,这小子粗苯干的是下等活,脏了姑娘耳朵。”吴妈妈哈哈道。
“脏?”白芋反问道。
“回姑娘,小的是挑粪的。”那小男孩儿道。
“臭小子,谁让你多嘴。”吴妈妈狠狠揪住他的耳朵,他疼的直闭眼,眼中噙着泪,一声不吭。
“好了,咱门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看主子。今儿吃的什么?”
“是是,姑娘说的是。”吴妈妈放过男孩儿点头哈腰道。
“今儿吃的什么?”白芋又问道。
“干饭,馒头。”吴妈妈答,顺手握住白芋:“姑娘是从本家过来的,自然与我们不同,还望姑娘在郡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都是自家人,吴妈妈这是做什么?”白芋问道。
“姑娘刚入别院不久,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姑娘多多提点几句也是有的。”吴妈妈握住白芋不放。
“得,把今日的饭菜拿出来,我拿去给郡主过目。”白芋道。
“得嘞,姑娘稍等。”
我缓缓绕道山墙往回走,青瓦白砖在太阳下冷冰冰的。
“我拿了些吃食过来,郡主可要瞧瞧?”白芋道,边给我倒了茶。
我拿起一个馒头便咬下去,死板板的,有硬又板。
“呀,郡主,这是下人吃的东西,快吐出来。”白芋道。我和着她送来的茶,一口咽了下去,心都顶痛了。
“郡主可小心些。”白芋替我理着背。
“怎么和我吃的不一样?心都咽痛了。”我边和水便道。
“这不是白面做的,是粗面,厨子偷懒,没有用老面发酵。”白芋道。
“你们平日里便吃的这些?”
“我平日里吃的便是这些。今儿个听丫鬟们说话,平日里该是吃不到这些的。”
我望着这面,想起军营中馒头比这更是难吃,问道:“这王府下人们每月吃多少粮食?”
“这...”
“你且说实话。”
“奴婢从本家过来不久,若是按本家的规矩,每人一月吃一次肉,丫鬟每日约4两米饭,搭配馒头,面条都是有的,也够吃。别院中规矩似乎不同。”
“怎么说?”
“我初初到院子,便有下等丫鬟来每日给我送来米饭与小菜,瞧着与本家并无太大差别。”白芋道:“奴婢吃出这米饭不似本地米饭。”
“你继续说。”
“江南水土肥美,气候得当,种出的新米煮出清粥可口清香,色泽透亮,颗粒饱满。而端来的清粥米短而小,多断粒,虽然煮的软,却不至于煮断。也没有香味。”
“那你觉得是什么米?”
“若不是陈年低等米便是它处的米。”白芋似有郁色。
这王府如此难过,难怪卫琮怀疑卫王私吞军粮,我原来为自己命途多舛而愤狠不已,却不想已是人间少有富贵,卫洛似乎也没有记得这些事。一时竟毫无头绪。
“郡主不如唤阮管家前来想问,必然比我懂得多。”白芋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