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腾华嘴唇翕动，最后还是咬咬牙，说出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那如果，他这次是要牺牲我们周家来保全自身呢？我们难道也还要继续义无反顾地支持他吗？”
周老太爷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他如何会不明白周腾华这话里的意思？
那座铁矿，段则远交给了他们周家在负责。
当初这份差事对于周家来说是重用和信任的象征，但现在想想，这何尝不是段则远早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后路？
就比如现在，铁矿被捅出来了，皇上要彻查此事，最后必然会查到周家的头上。
段则远跟周家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
段则远完全可以借此脱身，还能以周家为伐子，反咬段则行一口，将私开铁矿这一重罪直接扣在段则行的头上。
如此，段则行必受重创，段则远就能顺利翻身。
可是这也意味着，周家必然会成为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段则远在大殿之上能那般笃定地说出那番话，并且主动提出查出真相之后让大家当面做见证，证明他的清白，便已经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选择。
周老太爷的内心自然不可能毫无波澜。
面对周腾华的这个问题，他的心也不自觉跟着颤了颤。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不觉多了几分苍老。
他深深地望着自己儿子，“我们还有退路吗？”
周腾华闻言一怔，旋即面色也不觉变得更加惨白几分。
周老太爷的话让他无言以对。
他们还有退路吗？
没有了。
早在十九年前，他们协助周皇后将两个孩子调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退，就是死路。
周腾华的唇色发白，手心早已一片黏腻。
周老太爷沉沉开口，“我们早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次，我们必须要助齐王翻身，彻底将燕王扳倒。
只有这样，我们周家才能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也只有这样，日后我们周家才是有了真正的从龙之功。
若是我们半途而废，中途倒戈，那就当真是半点生机都没了。”
周老太爷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周腾华的心上。
最后，他只能狼狈地闭上了眼睛，“儿子明白，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一定要有所牺牲的话，那么，他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临死前，他还能站出来给段则行致命一击，拉他一起下地狱。
他死了，段则远日后也必然能牢牢记住他这个舅舅的功劳，会好好善待周家。
一时之间，书房之中的气氛笼上了一层深深的凝重，两父子谁都没有开口。
夺嫡之路本就注定了会有流血，有牺牲，他们当初也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那么做。
现在，流血和牺牲终于要来了，被牺牲的还是他们自己，他们终究没法做到如想象中那般泰然。
周老太爷再次开口，“我们还需为自己留条后路。”
就算是注定要有流血和牺牲，但是，他们也不能真的把周家所有人都搭进去。
万一淳文帝一怒之下，直接下令将周家满门抄斩，那就算日后段则远登基了，他们也只能在地底下为他庆贺了。
他们不能把周家所有人都搭进去。
所以，他们必须提前把能送走的人送走。
当初，裴家被满门抄斩，裴俢文不就是因为跑得够快才侥幸逃过一劫吗？
周家父子又在书房里好生商量了一番，直到后半夜，这一场商讨才终于结束。
安家，两兄弟也正在书房中进行密谈。
直到这时，安建平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安建川。
他只告诉了安建川自己和段则行合作了，并且受惠于他。
至于有关段则行能做预知前世之梦之事，他并没有提及。
这件事毕竟是段则行自己的秘密，他没必要到处宣扬。
饶是如此，安建川也觉得自己接收到的信息有些超标了。
这也就是说，那伍才良在大殿之上供述出来的那些事，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是真的！
他家兄长跟燕王实际上压根儿就没有大家所以为的那么水火不容，这俩人私底下还有来有往，互相合作了！
安建川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都受到了深深的动摇。
安建川试探地问，“那他和阿竹的事，也是真的？”
安建平顿了顿，含糊道：“算是吧。”
这个回答在安建川这里直接就成了肯定的回答，他心中顿时更加呐喊了。
阿竹跟燕王都已经到了两情相悦，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兄长竟然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反而格外平和。
这在以前的安建平看来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安建川忍不住再次开口试探，“这么看来，兄长是也同意他俩的亲事了？”
安建平当即把脸一板，“同意什么同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同意了？
我们在说正事，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安建川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自行脑补。
他觉得，凭借自己对兄长的了解，他能在听到自己的话的时候没第一时间愤怒咆哮，撸起袖子想打人，这就约等于是同意了。
啧啧啧，看来看事情果然不能光看表面啊，在此之前，连他都一直以为兄长跟燕王是真的水火不容呢。
安建平想到安若竹和段则行的那些事，只觉得很是心累。
算了，现在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还是先谈正事吧。
安建川也收起了自己的八卦之心，开始正色跟安建平讨论起正事来。
两兄弟讨论过之后，也达成了共识，这件事得保密，不可告诉家中人。
安老夫人年事已高，不适合知道这些糟心事跟着一块儿担心。
而袁氏则是刚生产完，还没出月子，也不宜多思多虑，是以也不能让她知道。
若是她们知道了，少不得要影响过年的气氛。
加之他们家中还有云昭这么一个客人在，让她知道了这些事也不好。
若她也因此对安家生了误会，反倒不美。
他们也叮嘱了知情的安若竹和林氏，务必守口如瓶。
不过，云昭却是婉拒了他们要邀她一起吃年夜饭的提议的。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热闹。
在这样的热闹中，她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像是个孤孤单单的外人。
实际上，她也的确是个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