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俢文问起此事的语气是平和的，但是他的微表情依旧泄露了他的情绪，段则远从中听出了一股子质问的意思。
段则远看他的眼神立马就有些凉，语气也微冷了几分。
“是有此事，那又如何？你有意见？”
段则远语气中的不悦丝毫不加掩饰，裴俢文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
但他就算是听出来了，他还是要说出自己今夜来的目的。
他朝段则远躬身作揖，语气也变得更加郑重。
“殿下的决定，微臣本不该置喙，但是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微臣请殿下三思！”
段则远听了这话，原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几分。
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这个计划进行得好好的，偏你一开口就唱衰，这是在咒谁呢？晦不晦气？”
他难道不知道会有风险吗？
但是高风险伴随着的是高回报。
做了这一笔，他不仅能收获一大笔丰厚的进账，还能打乱段则行的计划，更能趁机也在朝中扶持出一些自己的人手。
只要事情成了，那就是三全其美，这样高的回报，难道还不值？
他们这边做好保密工作，学子那边也断然不敢真的把事情抖出去，不然那就是大家一起完。
如此，事情怎么会暴露？
裴俢文依旧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脑袋深深垂着。
“殿下，忠言逆耳，微臣所言，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殿下现在应当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而不应该这般极端冒进……”
段则远当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放肆！本王做事难道还要你来指点置喙？别以为你给本王立了点功劳就彻底忘了形，本王才是主子，你就只是为本王卖命的一条狗罢了！”
段则远心烦意乱之下，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可能有多好听。
裴俢文的拳头微微紧了紧，面色也微微变了变。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与这感觉相伴的，是一股更加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预感此前就升起过，但却被他强行压下了，他说服自己，他们没有上错船，没有站错队。
但是现在，裴俢文心中再次升起了不确定。
这么一个刚愎自用的人，真的会是一个可以效忠的明君吗？
以前，齐王明明不是这样的。
裴俢文张了张嘴，再次开口，“殿下，微臣只是……”
段则远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那你现在可以滚了！本王不想听。”
这件事，他已经决定要做了，任何人来劝都没用。
他不会听，也不想听。
这个时候裴俢文越是劝，他反而越是烦躁，越是不想听。
而且，裴俢文的这些话本身在段则远看来，就已经是在逾矩了。
就算裴家给他出了主意，让他这些年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但是，这也不意味着，裴家人能在他的面前指手画脚。
裴俢文觉得自己的心陡然变得更冷了几分。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段则远更加冰冷的声音就传了来。
“出了这个门，给本王把嘴巴管好，别忘了，本王若是出事了，你们裴家一个都别想跑！”
裴俢文默了默，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字，“是。”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裴俢文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算是再开口多说什么，也根本无济于事。
最后，非但不会起到半点效果，反而还会更加惹得段则远厌恶。
他们裴家已经上了这艘船，就再也没有下船的可能了。
现在，裴俢文唯一的希望就是千万不要出事。
此事若是真的被抖出去，段则远或许还能想办法推得一干二净，但是，他们裴家，定是撇不清的。
因为，他们交易的地方，就是在那间当铺里，而那间当铺背后的人，就是裴家。
哪怕明面上并非如此，但真要细查，定然能查到。
到时候，淳文帝会怎么对待裴家？
这几乎不用想。
哪怕淳文帝知道事情或许跟段则远也有脱不开的干系，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舍不得动，那就只能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了。
这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裴俢文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但他却不得不事先做好预想。
万一呢？
万一事情真的就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呢？
裴俢文的拳头握得很紧，心头笼上一层乌云，快步离开。
他必须要事先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裴俢文走后，段则远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
原本段则远高高兴兴的，结果却被裴俢文泼了这么一盆冷水，他的好心情一下全没了。
原本段则远觉得裴俢文的确很不错，有能力，有才干，屡屡给他办成了大事。
但是，今的那些话却让段则远很不舒服，觉得裴俢文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什么身份的人，就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
他就是自己手底下养的一条狗，那就老老实实做一条狗该做的，而不是对自己这个主人指手画脚。
而且，被裴俢文那么一说，段则远也不由得开始想，万一此事不成怎么办？万一此事泄露了，他岂不是要满盘皆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段则远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时面色也更添阴郁。
他狠狠啐了一声，“真是晦气！”
他一边暗骂裴俢文，一边安慰自己，不可能会出事的！
他这件事做得那么隐秘，怎么可能会出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出事了，他也能想办法全身而退。
裴家，不就是现成的顶缸人吗？
他们裴家人那么上赶着来帮他做事，不是真的就那么无私地要帮他，裴家人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从龙之功，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如果日后自己当真登上了那个宝座，自己自然会记住裴家人的功劳。
但每一条夺嫡路，都是用鲜血铺就的。
裴家人既然想要为自己搏前程，那就要做好承担这一切风险的准备，不是吗？
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光享受好处，却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好事。
段则远和裴俢文之间，原本稳固的利益合作关系，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地出现了一点裂痕。
而裂痕一旦出现，就有可能会越变越大，最后，直接彻底决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