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近两日自远海漂来多艘渔船的残骸,渔民浮肿的尸体漂浮海上、散落滩涂,遭浊浪冲刷。前几日出海的渔民全部遇难,无一幸免。东南沿海一带,连续月余阴雨连绵、不见日月。
武安魁梧笔直的脊背似回身融入了雨幕里,数月不见他来访。
芸初抚摸新斫的琴身,七根新续的琴弦,思绪不由随着霏霏淫雨漫天飘摇。其尾指轻勾,悠扬清脆的一声琴音唤回芸初神志。
这面琴是武安新斫的,琴弦是他找来材料续的。他向她介绍古琴由来、演变,教授宫商音律,并向她示范散音、泛音、按音。单音渐渐成曲,干净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小弹几段曲律,琴声流淌有若清泉,或鸣若松风、低沉旷远,或如人低语,变化多端,就算不识音律的人,难免也会驻足倾听。风闻东海龙宫的大殿下是个风雅才子,喜好音律,各色乐器但凡经由他手,倶能变成宝贝,一首首乐曲信手捏来,宛若天籁。不成想,其手下武将出身的武安亦然精通此道。醒来后,一切事物均显新奇陌生,陌生中又诞出茫然与害怕,芸初见的第一人是个夜叉,第二人便是武安。初初涉世,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其来处,更未知其去处,孤单弱小,宛若颗尘埃。武安看上去不似个细心体贴的人,有时待她稍嫌客气冷漠,可有时笑起来又显得极为温柔,这段时日有赖他悉心照拂,她才能于唐宅慢慢立足,熟悉原先一无所知的事物,是以她与武安最能说得上话,心中早已将他排为最重要的一人。
三日后即“立夏”,芸初的身体愈发滚烫,然则并未出现其他病症,反倒一扫之前的劳累,愈发精神了。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她的心情,烦躁莫名,胸腔里充斥着大肆宣泄破坏的欲望。她曾与武安说道,犹记得武安听说后神情凝重的模样,那番模样不由叫她担心起自己身体是否出了什么大问题?未几,武安想通了什么似的,轻弯嘴角,继而伸手招呼她过去,当面弹奏了首乐曲与她听,琴音美妙,她久久沉浸其中。曲毕,武安端详芸初反应,笑问道:“如何,好受点儿了吗?”
芸初怔怔点头,缓道:“澹若清泉,雪其燥气,眼前如现静云流淌、细雨走檐,我……我仿若就化作了那云雾中的一滴……”芸初笑逐颜开,喜悦问道:“这叫什么曲子?”
武安眼含笑意,柔和应道:“随意弹奏罢了,不曾命名。若真对你有益处,我再弹奏一遍,不过由于随意弹奏的缘故,可能与上曲稍显区别。”
“那多辛苦你,可以的话,能教我怎么弹吗?”
“可以啊。”于是武安弹奏了一遍,默默记下音律,招呼她靠近学习音律与指法,再教她双手像模像样地摆正,好好练上一遍,自己则从旁指点。芸初初初学习弹琴,动作尤为笨拙,武安如同一个极为耐心的老师,因材施教,娓娓道来,期间未曾表现出丝毫的不耐,见她稍有进益,更是不吝夸赞。苦于只有这一把琴,想要时常练习而不可得,芸初发问道:“琴是如何制作的呢?”
“首先是选材,凡间的吴丝蜀桐乃制作琴弦琴身的上好材料……怎么,你想要自己制琴?”
芸初点头,“近来你教我的术法,足够我变出一张琴来,但法术变出来的终归是不真实的,我想自己做。”
自己教给芸初的曲律多走宁静致远、清火去燥的路子,时时弹奏,能慢慢抚平她忐忑难安的焦躁心绪,对于她修行更是有所裨益,武安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他想了想,笑道:“我新斫了把琴,尚且缺了把琴弦,既然有现成的,我便拿它教你做琴弦。材料这块,我来想办法。”
思绪漫漫飞扬,叩门声起,芸初小跑几步前去开门,但见邻居叶大娘挎着篮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芸初微微一怔,笑道:“叶大娘。”她福了福身,“叶大娘安!什么风将您吹来了,您快请屋里坐——”
“不用了不用了。……你大哥出门了?”叶大娘摆摆手,张望几眼屋内。顺着叶大娘的眸光胡乱打量屋内摆设几眼,见大娘发问,芸初点头应答。叶大娘从外地嫁到唐宅,体谅芸初小小年纪,孤身一人独在异乡,平日里多为照拂,立夏转眼将至,当地有吃茶叶蛋过立夏的习俗,于是便提前准备了一篮茶叶蛋和其他点心,邻里串门,送上一些聊表心意,见芸初礼貌乖巧,心中顿生怜爱,遂将今日剩下的吃食全递给了芸初。
“大娘,您的盛情我心领了,可我……我吃不了这许多……”芸初杏腮飞云,心里怪难为情的,叶大娘只当芸初客套,两人之间几番推拒。芸初迅疾从篮中随意拿出颗茶叶蛋,道了声谢,“我就拿一颗尝尝鲜。天热了,我一人真吃不了这么多,剩下的您留着吧,唐大哥科考在即,您给他补一补。”
提到自己的儿子,叶大娘面上欢欣,客气道:“你唐大哥啊都有了,剩下的给你……”芸初观摩叶大娘初时恍然大悟、倍感欣慰的模样,顶着那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眼光,暗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否令大娘乱猜了?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即便此时目光难捱,若贸然寻个理由打发叶大娘,却是极为不礼貌的事。况且,连绵阴雨,适逢农闲,她不用外出做工;不到午时,她不用筹备饭食;没有客人,她不用进得堂屋……理由想了百遍,没一样能成,真叫她站也不是,撤也不是,只好尴尬地任凭打量。叶大娘打量半天,已从门外转至门内,热情地要帮芸初收拾房间,芸初不好麻烦人家,当然要阻止,叶大娘胳膊肘挂着几件芸初换洗的衣物,被芸初揽回去,遂拿着扫帚,想要好好打扫堂屋,自然又遭芸初阻止,她驻足原地,很是满意欢喜地望向芸初,半晌,其悠悠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芸初,你……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七十二)
海水晃荡,死气沉沉,每个稍有灵识的东海水族倶是凝神屏气、不敢大声。龙子在自家门口为不知名势力所谋害,死相惨不忍睹。尸体最早是由狴犴与龙母发现的,往日活泼的小儿子就这般血肉模糊地紧贴礁石坐着,半截人身、半截龙形,眼睛半阖,分明死不瞑目。龙母抱起螭吻的尸体,起初是疯魔、哀切的叫喊,惹得东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转瞬夺去众多水族与凡人的性命。囚牛急急安抚,也不知龙母听进去了没有,鲸波怒浪至此平息,此后龙母便一直默不作声,似冷静接受了幺儿死去的事实,安静地为其梳理仪容。半天后,龙母眼泪业已半干,她蓦然抬首,冲底下婢女吩咐,语气冷硬,她道:“去,传书一封给龙王,告知此事,叫他回来。”
囚牛静守于此,龙母种种神态尽收眼底,闻言道:“方才已然传讯,过不了半炷香,父王便能回宫。母亲……”
龙母放下螭吻的尸体,面朝囚牛,轻轻地道:“你是娘的大儿子,为娘从小对你寄予厚望。而今,你的弟弟死了,你可不能再有事。……龙宫大权不能放,知道吗?”
龙母眼白满布红血丝,素日琥珀色的瞳仁黑沉沉得望不见底,了无生气。她死盯着囚牛的眼睛,轻声漫语,言辞冷峻,顷刻间囚牛只觉四肢百骸弥漫冷意,左胸的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瞬,他掩去震惊、断去猜想,慌慌忙忙俯身作揖,停顿片刻方恭敬说道:“请母亲放心。儿子定缉查凶手,为九弟讨个公道。所有不利于东海的,儿子必会顺着母亲的心意将其通通铲除。”
“好!”龙母额上沁汗,点点头道,“你父王快回来了,我走不动路,你去迎接吧。”颤抖的手抚摸螭吻的脸颊,龙母挤出丝微笑,再不言语。
龙族子嗣凋零、威严尽失,令敖璋大为光火。主管刑事的官员经由丞相玳瑁之手,向敖璋递上一块玉珏。敖璋半压怒气,对光看了看,“这块玉佩是凶手的?”
“是九殿下的贴身之物,被九殿下紧握住。”
“这又能说明什么?上面没有留下什么字迹,单凭一块玉佩能知道凶手吗?说不定,是螭吻……疼痛难忍,摸到什么东西便拼命地拽住……”胸膛起伏,怒气难平、心痛难忍,良久,敖璋方微睁龙目,冷静问道:“龙宫最近有何异常,进来了什么人都查清楚了吗?”
“东海海禁,除了些没灵识的鱼虾往来繁衍,无甚异常。至于人……二殿下回来了。”
敖璋龙睛斜视,沉声道:“你的意思,睚眦做的?”
“老臣不敢!这两日老臣已吩咐手下把东海上下能开口的生灵都盘问遍了,殊无异常,只道……只道非常突然。”
“‘非常突然’又是什么意思?吞吞吐吐,来人!将当天于入海口当值的夜叉叫来!”
(七十三)
埃布图拉斯紧握赑屃的手,不让他去。方才龙父召唤,命他二人前去,赑屃以“此为东海家事,凡人不能亦无法掺和”为由,庇护埃布图拉斯,不欲其蹚这趟浑水。夜叉李艮公正无私,重复道:“龙王陛下旨意,是要您二人同去,一人也不能少。”而后李艮行礼,舒缓劝导:“六殿下,目前这样的情况,于情于理您皆应迅速到场,一来能早日助小殿下寻回真相,还其一个公道;二,也是在帮助您与这位姑娘洗涮嫌疑。您想这位姑娘置身事外已是不能,若再行推诿,只会加深您二人嫌疑。如今,诸位殿下倶已到场,只静待两位了。”
走到东海入海口,李艮递给埃布图拉斯两枚小巧莹润的避水神珠,一枚无孔、一枚穿绳,李艮嘱咐道:“姑娘,此乃避水神珠,您一颗吞咽入腹,一颗悬于颈项,可保您海水不侵,于海中行走自如。此珠为数不多,易碎、怕火,请您行止小心,以免影响身体。”埃布图拉斯双手接过,点头答谢。
(七十四)
战鼓擂,号角长吹,大地震颤,兵甲整齐划一地踏着鼓点前进,敖潞满脸兴奋,大部分男儿眼中都冒着星光。他们或一往无前,眼中尽是笃定与期待,或运筹帷幄于战车正中……如虹士气不能动摇贝儿的心境,她的心中生不起一丝澎湃之感。她有时低着头,有时抬头扫视一眼战况,却像盯着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眼神空洞而麻木。睚眦彼时坐于战车中,身侧放着五色三角令旗,令旗受着风吹,卷起一角。场上旌旗猎猎,睚眦看好此战,身体前倾,修长的右手手指于腿上扣着节奏,他觑眼欣赏场上的金铁交鸣、赫赫喊声,就如同囚牛痴迷自己的乐曲一般。
贝儿惊醒,木屋中烛火摇曳,她起身拢拢睡散的长发,吹熄烛火,打开木头窗牖,白色沙滩、湛蓝海水,早醒的海鸟不时传来的啼鸣更突显了清晨的一份宁静。贝儿张望一眼,海风吹动她的头发,她回身打开木门,清凉的长风掀动衣袂裙摆,悠然张开双臂,静享身体似于风中漂浮的轻盈感,心情舒畅得很。待她走出几步,余光瞥见西北方隐约有几只海鸟奋翅朝南海方向飞来,叫声凄厉惶急。二三十米的移动水墙紧随其后,忽然在目。翅翎跌宕于风口浪尖,眼见骇浪滔天,迎岸而来,贝儿捏决于胸前,举重若轻地一挥手,便见那巨浪自海面至波峰,霎时被坚冰覆盖。一海里内冰封雪飘,海面安静得出奇,遭巨浪席卷冲刷的游鱼冰封其中,微张鱼口。
骄阳似火,待得片刻即能冰消雪融,贝儿并无解除冰封的意思。音浪震动,南海海域的水纹仍悠悠地由东北方向至西南扩散,不大不小的海溢惹得她心中警觉。几只飞鸟发觉远离了危险,方才舒缓振翅的频率,于半空旋转几圈,择地栖息。贝儿抬手召唤其中一只,那机敏善飞的乌燕鸥恰恰敛翅梳羽,听到召唤忙不迭地振翅飞来落于贝儿手臂上,贝儿撮唇吐出几句鸟鸣,它随之回应几句,明白大概后,贝儿将手往空中一送,乌燕鸥急旋半圈,扑动翅膀直掠青天。
白衣窄袖,身长玉立,腰若约素,木屋前的美人凝神冥想,秀眉颦蹙,忽而想定什么,来不及披上外衣,微提过长的裙摆,步履匆忙地向海岸走去,左手一挥间,海道两分,贝儿顺着幽深九曲隧道,越走越急。隧道两边海景瑰丽,海洋藻类不下百种,鱼类更是成百上千,各色游鱼或团聚一处、往来翕忽,或形影单只、佁然不动,于清澈海水中玩耍觅食,好不快活!如此美景,贝儿无暇欣赏,走动间,作法披上对襟云锦宫装——色泽光丽灿烂,繁花锦簇,衣裳用金银线缝制描摹、间缀百颗细小明珠,轻踏莲步,裙摆如月华流水倾泻。隧道底部静守两只虾兵,见到贝儿前来,拱手行礼,态度甚为恭敬熟稔。贝儿停顿刹那,整顿心绪,再向左右问道:“母后在哪里?”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新
第 26 章 晓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