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一次为了逼迫自己的孩子向自己求饶投降,她哄骗着年幼的儿子进了深林。不亡城外有一片无人踏足的死域,里面骸骨累累,居住着残暴嗜血的魔兽。
那是唯一一次让他能够感受到害怕与死亡的存在,要知道神智尚开的孩子,在思维上与普通的人类小孩并无区别,即便手握最锋利的武器,不懂得如何使用,早晚也将丧命于虎口。
而身为母亲的辉曜女神,非但没有出手保护自己的孩子,还以带他出去赏景为由,借着解手的缘故把年金五岁的儿子留在了深山老林里。
毒蛇野兽横行之处,小男孩就那样在枫林里等了良久良久,而他等来的,并不是对自己开怀送抱的母亲,而是饥肠辘辘的豺狼虎豹。
她回到神宫之后,等了许久。她以为他死了,可事实却告诉她没有。因为神力没有回到她的身上,她的心里有种直觉在告诉她,那孩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可她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她派人去寻,可是那些不擅于荒野深林的人们根本无法探查他的下落。
七日后,她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起身亲自去找,却在最初分离的枫林之中,见到了浑身浴血衣衫破烂的他。
分明未入深秋,那一地的枫叶就已经被鲜血染红,同样猩红的可怕骇人的,是他充满杀意的眸子。
清风拂动,他那一头被束于脑后的青丝却被染成了霜白,手上脚上皆是刺目入骨的抓伤,嘴角渗着已然干了的血迹。见到是她来了,他随手的解决掉了一个扑上前来的野兽,朝着他动了动步子,而她,却在那一刻胆怯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此时此刻的她还应该说些什么呢?说他对神力的掌控居然强到这种地步了?说自己在深林中迷路了,所以一直没来找他?
这些虚伪的话最后存到心中,途经脑海的时候,剥去外壳,就只留下了一个声响,回荡于心:你,怎么还没死?
“母亲真是好大的忘性,不过无妨,就算母亲记不得路了,我也会在原地等你。”稚嫩的男声里带着几分逞强般的成熟,仿佛一只左右开弓的手在拍打着她的脸畔。
辉曜之神的脸颊都红了,只觉着为神至今,从小到大也没有觉着有这么疼过,岂止是疼,脸上最难掂量的是那股羞愧难当,让她一时间都忘了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
“本、本神也找了你许久,来,我们回城。”辉曜之神伸手,牵住了那只沾满血污的小手,只触及到了一阵的冰冷与坚毅。
他的手指指节都是紧绷着的,与以前的哪一次牵手都不同,而这种紧绷感也无不在昭告着她,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信任。
可是至少,他还没有甩开自己的手,不是吗?
辉曜之神自我安慰着,却又听到了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刻意有了神力的加持字句皆清晰入耳:“其实我有能力离开,我只是想等等看,母亲是否会来找我,原来那七天,只当是母亲记性不好迷了路。”
辉曜之神一怔,随即陪笑说:“在失去神力之后,忘性也大了。”
“哪天莫要忘记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说着,冷不丁的扫了她一眼,看得辉曜之神的心底发毛,“那便不必做这个母亲了。”
辉曜之神听着,脸上的热浪一阵盖过一阵,这种难以言喻的窘迫感,甚至比她当初撞见自己的丈夫与侍女苟且之时还要更过,而小男孩看破不说破的态度,更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丑角。
她就像是个笑话!
精心策划至今,她早就不知道已经给他灌输了多少孝顺父母的思想,他也孝顺,至少会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使用神力为不亡之城抵挡灾厄,让不亡之城的子民们至今还不知道这神通并非出自他们的女神之手。
而辉曜女神在一夜之间丧失神力之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就只有不亡城的神使知晓。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所有的安排和策划都将功亏一篑,因为,她失去了生而为神的儿子的信任,这一切归根溯源,都来自于她的丢弃。
而他,嘴上说着不甚在意的话,那满头化作白霜的青丝,又何尝不透露出他心里的在意呢?
就如他曾经在教人诲理的时候所说:“本尊曾一度遭遇背叛,血染碧枫七日等来的却是一片忌惮,这浮世之中,无论是人是神,皆是如此,越是有人想要你死,想要让你狼狈不堪,你就越是想要挣扎,越是想要努力活着,甚至活得出彩!”
就这样,造神计划的第一轮算是完全落空,而日益衰弱的辉曜之神无奈之下只得恳求枫君神尊将自己冰封。
在神之诅咒下,这座不老不死的不亡之城中,以神使为首的神祈社初步建立,并且确定了唯一的核心目标与宗旨,不惜一切代价——造神!
后来,神祈社遭遇变故,双子计划的胜利果实被天帝堂而皇之的篡夺,枫君离开不亡城,进入神界后不久,隐世于风夙之山。
书卷看罢,荼靡震惊的松了手,心里思绪万千。她本不过是想调查神祈社与辉曜之神一事,却没想到就此扯出了自己的师尊枫君的身世来。
难怪师父终年避世,不近女色,原来这其中,也有这么一层道理。
她以为师父常年以枫着服,尤其最善红枫,原以为他是喜欢枫叶的,却没想到,那偏执之下,是一段深沉又刻骨铭心的悲惨过往。
越是有人想要你死,你就越是要为自己而活,师父,这话,也是您想要对自己所说的吗?
孤身背负着这些沉重的过去,每逢深秋,当您看到红枫叶落的时候,是会觉着讽刺凄凉,还是会觉着,秋景甚好。
她与汐皆出自神祈社的‘造神’计划之手,她们将来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