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正剧组。
王烨在温正的悉心指点下,总算是拍完了与王思思的那场对手戏,自此王思思成为剧组最早杀青的人,与此同时王烨深感压力山大。
以前跟温正坐在拍摄监视器后面,还没觉得在温正剧组当演员是件多困难的事,可如今亲自上场才体会到,这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尤其对于他这种外行来说。
就拿胖揍程勇那段来说,一开始温正让他自由发挥,徐正说饰演的程勇表现可谓精彩至极,打律师时有多嚣张,这场戏程勇就有多卑微,站在那里神情无辜且可怜,简直将一个可怜又可恨,欺软怕硬的形象演活了。
可他就十分拉跨了。
温正喊卡后,他本来自己还觉得发挥不错,可赵鑫这个外行就先说了:“兄弟,你这是真在演戏啊。”
王烨闻言有些气馁。
温正替王烨安抚完徐正等人后,走过来分析道:“这场戏虽然是在警局,但这一刻,你的身份首先是一个你姐的亲弟弟,其次才是警察。试想一下,你姐常年遭受家暴,你这个当弟弟会怎么做?所以短暂地失控后,你的第二重身份又致使你冷静下来,程勇这才侥幸没真挨打。”
最终,这场戏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拍完。
王烨在结束后,心中对于拍戏的兴奋早已褪去,此刻只有深深的自责。
他一场戏就耽搁了剧组大半天时间,而别人基本都是一条过。
索性,在后一场与王思思的对手戏时,也不知道是温正对他放宽了要求,还是他真的进步了,那场车内姐弟对话的戏份,最终只拍了四遍就过了。
临了,王思思只是跟众人简单客套了一下,随即快速离开了片场。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王思思应该是跟温正闹别扭了,而且并不是因为昨天化妆时产生的那点小矛盾。
反观温正,仿佛对此毫无察觉,只招呼着众人转场,赶紧开始下一场夜戏的拍摄。
几天后。
一僻静巷子里,贴着神油广告的破旧面包车上,王传俊饰演的病人吕受益关上车门后数着钞票。
面包车的门忽然被拉开。
吕受益套头望去,只见已是一头黄毛的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满脸凶相谈不上,但那气势已足够表明来者不善。
两人对视间,吕受益眼神显露怯懦。
温正饰演的黄毛就那样盯着药贩子吕受益,同时探手去对方脚下的巷子里拿药。
一盒,两盒,三盒。
就在黄毛拿第三瓶药时,吕受益后知后觉地抓住了温正的手腕。
争抢间两人双双倒地,同时新的机位布置已全部就位,哪怕此时镜头里拍到了机位进出场的画面,不过只要是严格遵循了温正的调度,后期将这部分剪掉,完全可以当做另一种意义上的长镜头。
吕受益艰难起身后,望着离去的黄毛,象征性地叫嚣道:“哎,你不要走啊,你是男人不要跑啊。你干什么的你。”
此时一个镜头怼在黄毛脸上。
只见他一脸不屑地转身,嚣张地走到吓傻了的吕受益身前,却只是弯腰将地上的一瓶药拾起,临了还做了个十分嚣张的挑衅动作。
“什么人嘛。”
吕受益嗫嚅地放出最后的狠话。
“过!”
临时坐在导演椅上的徐正喊了一嗓子,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位置。
叫停后,他下意识去看刚刚拍下的画面,口中啧啧称奇:“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都不信电影还能这样拍。温导简直重新定义了什么叫长镜头。话说,温导这演技也是绝了啊,流氓演的太好了。”
待他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这才猛地抬头打量,原来温正回来了。
“温导您坐,”徐正赶忙起身,尴尬讪笑,只字不提流氓的事,“照这么拍,我看一个月之内就能拍完。您是怎么知道每个机位的最佳位置?如果剪掉工作人员的身影,成片直接就出来了,这招怕是很难学吧?”
温正顺势坐下看着刚才的画面,随口笑道:“我要说,电影开拍之前,我脑海里就要一百多分钟的成片画面,你信吗?”
徐正直接愣住。
要真是这样,那您这不叫拍电影,分明就是情景重现。
王传俊轻吐一口气,感慨道:“刚才我真以为温导转身过来要揍我,气场太强了。差点没接住戏。”
现场众人只是笑了笑。
他们这些老员工对此早见怪不怪了,温正演技如何,也只有进组的新人一惊一乍。
温正看完了刚才的拍下的画面,让大家先休息十分钟,然后准备转场。
他接过赵鑫递来的烟,随口问道:“码头找好了吗?”
“呃……还没。”
赵鑫趁机大吐苦水,“这个城中村咱们能用,可是码头那边真就是风氏集的天下了,人家直接或者间接地掌控了话语权,除非咱们再往难走,可全剧组转移这得时间。要不还是让刘制片找找关系?”
温正并没急着答应,也没否决。
之前刘制片出面本来连码头一并搞定,可现在依旧没有码头愿意给他们提供场地,只能说刘制片在这方面也力所能及。
他想了想说道:“算了,码头的事我找找林老板吧,之前听说她家里有矿,码头方面应该有门路。不过你还是帮我约一下刘制片,或者让王姐去约,一定要把人给我弄到片场来。”
赵鑫眼珠一转,忽然兴奋起来:“你喊他来,该不是要让他进组吧?”
“他拾掇下,挺适合演斯文败类,”温正点了点头,“也就是剧中的医药代表。也没时间找别人了。”
赵鑫忙递话:“有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温正本想摇头,话到嘴边,忽然改问:“你蹲过局子吗?”
赵鑫一愣,然后很不情愿地干笑着点头。
“为了什么?”
温正追问。
赵鑫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烟,鼻孔喷着烟雾,低声说道:“搞建筑之前,我是卖盗版光碟的,生意还不小哩。后来被抓,这才改行去做土方,就这么着慢慢做起来了。”
温正忽然笑了:“那正好,剧里还有个假药贩子张长林,重要戏份基本上就两三场,先看看剧本?”
“行啊!”
赵鑫一拍大腿,“不管是受审还是叫卖,都是我老本行,咱擅长啊!”
温正歪头盯着他。
赵鑫自知失言,只能悻悻承认了解过剧本,且早就看上了这个角色,只是因为戏份太多一直没敢开口。
“你入股了,所以跟我一样,没片酬的啊。”
温正丢下一话,也不等他回答,便招呼道,“准备下一场!尽可能两天之内拍完黄毛黄浩的所有戏份!那个谁,你去问下尚盈盈的钢管舞能出镜了吗?”
不多时。
刚被程勇与吕受益堵在巷子里胖揍的黄毛,摇身一变成了神油小店的一份子。
拍摄进度不可谓不快,天色也再次暗了下来。
夜幕沉沉,城中村的街道上灯火璀璨,路边摊的生意红红火火。
神油小店内。
程勇团伙首次在镜头下聚餐。
狭小甚至逼仄的店内,五人围小桌而坐,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啤酒有说有笑。
尚盈盈饰演的刘思慧虽然首次出镜,但凭借提前对剧本的研究,早已将这个角色消化,眼下对剧情的融入堪称完美。
“大家加油,再接再厉!”
刘思慧提起酒杯嚷嚷着,其余人也出声附和,气氛显得很热络。
五人共同喝了一杯后,程勇缓缓开口:“我跟你们大家讲个事情啊……但是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个药呢,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卖了。”
众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但明显不信这事真话。
刘思慧夹着烟朝程勇俏皮地喷了口烟。
吕受益插话道:“酒又喝多了。”
“这个不好开玩笑的啊。”
牧师一脸认真地劝道。
……
待四人确定了这是程勇的真实想法,且已将业务让给了假药贩子张长林,四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然而更多的却是愤慨。
“我去,”刘思慧丢掉手中的烟,仰起头问道,“他卖假药害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啊。”
在程勇自欺欺人的解释后,黄毛忍不住质问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人话呢?”
“他骗病人钱,不是害人吗?”
两人互不妥协地对视着。
牧师插话:“他是要下地狱的。”
程勇斜瞥一眼,此时整个片场的气氛陡然一紧,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出,大佬对戏,恐怖如斯。
“他给你多少钱?”
黄毛问。
“不是钱的问题,”程勇往后靠了靠,“卖假药判多少年你们不知道吗?我们……”
在温正说饰演的黄毛与徐正所饰演的程勇一番激辩过后,程勇忽然爆发。
那毫无征兆地一拍桌子,将现场速所有人,包括饰演刘思慧的尚盈盈都吓了一跳,好在她此刻在镜头之外。
然而程勇的对手戏演员温正表现出了足够的专业,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打扰,以及维持着脸上的愤慨与难以置信。
待程勇说完了台词,他低头倒酒,将酒瓶往桌上一按,盯着沸腾的火锅看了几息,端着酒杯缓缓起身。
随着站起身来,他的视线也抬高,顺势落在了对面的程勇身上。
一旁的王传俊在心里啧啧称奇,温导这对细节的拿捏神了,要是换他来演,肯定在放下酒瓶的那一刻就看向了程勇,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表达不出人物不愿面对现实,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复杂内心情感了。
“我谢谢你。祝你开个更大的神油店。”
温正饰演的黄毛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勇,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气,直勾勾望着程勇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鄙夷。
他端起酒杯喝酒,其间仍不眨眼地望盯着程勇。
杯中酒水将尽之时,一闭眼仰头喝完了酒,随即猛地将杯子砸在了桌上。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尚盈盈几乎吓出声来,瞧见温正手掌已被玻璃片划伤,她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结果被程勇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这才幡然醒悟。
此时她要冲过去,那这段戏就废了。
她在心里有些埋怨徐正,你刚才不拍桌子,温正怎么会砸杯子?早点换上假杯子,温正不就不会受伤了?
拍摄现场寂静无声。
镜头下的演员们依旧在继续着表演。
黄毛彭浩在桌上的玻璃碴中留下一摊血迹后,不顾吕受益的呼唤,转身便走。
一开门,雨点声涌进屋内,待门关上,雨点声戛然而止。
刘思慧是第二个离开的,她出来后便去寻找温正。
只见温正已坐在了导演椅上,旁边有人正给他包扎着伤口,而他本人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拍摄监控器画面,啧啧发叹:“徐正这演技,啧啧……跟他演对手戏过瘾呐。”
尚盈盈没好气道:“下一次得是让救护车待命?拍个戏而已,至于这么拼命?”
周围人皆深以为然。
人家徐正拍桌子,你倒好,为了诠释人物内心,干脆砸杯子,那可是真玻璃杯啊,手被划伤面不改色,你也是个狠人。
温正瞥了眼尚盈盈,语气平淡地说“镜头下,我只是演员。要对得起这两个字。”
尚盈盈语塞默然。
被程勇一个“滚”字打发出来的王传俊,刚好听见了温正这句话,一时间,“我只是演员”这五个字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温导这样的大咖都能对自己如此严苛,我不算出名,更不敢用演员二字,凭什么不敢豁出去?”
王传俊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
多年以后,当王传俊每次手握小金人时,总能回忆起今晚温正的这句话,每每发表获奖感言时,也总会重复,温导说过,在镜头下,我只是演员,要对得起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