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夜山雾藏星烁,月圆已赴柳梢头。
芦苇荡中萤虫飞,木舍白烟自袅袅。
夜是黑蓝色的,也许是因为山雾朦胧,也许是因为暗藏了天上的星光。
这片薄薄的蓝色帷幕,就远远挂在山脊的另一侧。
今夜的月,是圆的。
并不因为悲欢离合,只是因为圆月更明亮。
月光穿过柳梢,阁楼窗外的柳枝随晚风摇摆。
柳枝长长弯弯,像一位姑娘笑着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圆月正好躺在她的第二根手指上。
垂云湖波澜壮阔,它倒映着远山,衔接着天际,它就像天界上的一捧清泉,神秘柔美。
但垂云湖也有尽头,那盈盈的碧波,自远处荡漾而来,终化作一道潺潺的流水,环绕着山川,流向另一侧。
它拥抱过石缝,送别过枯枝败叶,与松软的泥土缠缠绵绵,最后汇聚到了一处。
就是面前这一片平静的芦苇荡。
随是夜晚,芦苇丛中仍然亮的通透,亮的自然。
既有从天上倒映下的星光,也有对岸屋子里油灯那澄黄黄的灯亮,但更多的是铺撒在丛中,升起又落下的萤火虫的萤光。
对岸只有一座矮矮的木屋。
它好像被孤立,又似乎已与雾霭青山,淼淼碧水融为了一体。
这幅图画中,唯一动的,只有屋檐后冉冉升起的白烟。
油灯很亮,澄黄色的灯光已充实了整个屋子。
但也紧紧是屋子而已,因为里面的人,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心几乎是空的了。
屋中布置简单,最显眼的是一张床铺,而床上躺着一位白衣男子,他闭着眼睛,嘴唇发白。
灯光是柔和的,并不刺眼,因此他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
但他的眼睛却在颤动,他想努力睁开,但又没有力气。
他的嘴唇微微起伏,他想说话,但只有呃呃的喘息声。
他与寂静僵持了许久。
终于有个人走到了他的边上。
这个人叹了口气,他捋捋自己泛白的胡须,眉头紧锁。
但他还是走到床前,看了眼卧榻上的男子,他把手放在男子额头上,嘴里嘀咕了几声,将床上的被子掩起,又替男子理了理衣襟。
他苍老的声音显尽无奈,但说出来的话又给予人希望。
老人缓缓道:“你会好起来的。”
白衣男子闻言,眉头稍微舒展,但他依旧想睁开眼睛看看。
老人皱眉,道:“你若想好过些,就不该心里想太多事,要安心养病。”
白衣男子口中支吾了几声,朝老人偏过头去。
老人唏嘘道:“你是想问她?”
白衣男子不作声了。
老人感慨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在想她。”
他顿了顿,道:“但你这样想,你就会死!”
白衣男子苍白的脸上突然赤红,他甚至咳嗽了几声,他仿佛要坐起身子。
老人叹息道:“年轻人不要命呐……”
老人安抚他,同时嘴上道:“你放心,她很好,很快就能来看你了。”
白衣男子这才平静下来。
老人劝说道:“所以你得安心养病,少胡思乱想,才能等到她来见你啊。”
白衣男子默不作声,但显然是把老人的话听了进去。
老人踱步,两手负在身后,轻声叹道:“心安,心安,何处为安?”
“子不思过往,尔不念情长。”
他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屋外的房檐上,依旧白烟袅袅,慢慢消融在夜色中。
但老人很快又走了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碗汤药。
老人缓步到床前,将药汤慢慢喂给白衣男子服下,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事。
男子喝下汤药,气色稍微好看了些,便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去。
老人这才走出这间落魄寒舍,他遥望着朦胧的远山,又低头俯视清亮的芦苇荡。
巍峨的高山与低洼的芦苇荡隔了多少的距离?
这隔在中间的垂云湖,究竟是梦是幻?
他已年老,他经历过太多的人间沧桑。
他饱读诗书,深谙圣人之道理,却依旧想不清楚。
无怪,只因世事无常。
老人瞩目看了眼月亮,月正圆。
他皱了皱眉头,何事长向别时圆?
这里注定有一场离别!
老人其实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她不好,很不好。
垂云湖畔。
包括村长张长眉在内的众人,都为神鲤娘娘捏了一把汗。
他们实在不清楚,本来祭祀是顺顺利利,怎么神鲤娘娘会突然晕倒,而且是在那种关键场合。
期待许久的七彩神鲤,因为神鲤娘娘的倒下再次遁入湖中,不见踪影。
但他们更担忧的,是深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触怒了神鲤,才让祭祀突然终止。
这一切,都要余柒醒来才能解释。
但令人高兴的是,那湖上的金箔,确确实实是金子,让村里每家都大赚了一笔。
刚巧村子里来了位收金子的商户,答应下来以一百两一片金箔的价格收购,而且是一手交货一手换银票。
在仅仅一个下午,村子就兑换了十万两银票,平摊到每户人家,都有白白捡来的千两银子。
这可是村里人从来没想过的大好事!
所以他们心里期待还会有更多的好事。
林潜抛掷着手上的金箔,金箔握在掌心,很轻很薄,说是一片薄薄的棉花也不为过。
但谁敢相信,就是这样一片薄金箔,居然可以去换一百两银子,而且还是现钱。
紫竹在一旁摇着竹扇,笑问道:“你怎么不拿去换一些盘缠?”
林潜开口道:“相比那一百两银子,我更好奇它究竟是怎样凭空出现在垂云湖的。”
紫竹疑惑道:“难道不是七彩神鲤的魔力?”
林潜撇了紫竹一眼,哼道:“你也会相信这样玄妙的传说?”
紫竹哗的合上竹扇,道:“可你昨天岂非亲眼所见?”
他笑道:“这样恢宏的场面,除了神鲤,人又怎么可能做到?你倒是给我说说。”
林潜闭上眼,仔细回想那天清晨湖上金箔的情景。
他记得那天早上,垂云湖上有一层薄雾,再加上垂云湖上本身的水气,使得视野很差。
他又想起,金箔引起人们的注意,那是因为阳光反射在湖面,照的垂云湖上金光灿灿,十分异常。
林潜脑中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他惊道:“莫非那金箔,并不是祭祀的时候才出现,而是早早就放在了湖中?”
紫竹没有直接回答林潜的话,但他的回应很简单。
他只是取过一片金箔,然后将那片金箔放在一个装满水的水瓢中。
金箔当着林潜的面,沉了下去。
林潜顿时沉默。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既然是金子,那就无论如何在水中也浮不起来的。
难道真是七彩神鲤,凭空让金箔出现,又让金箔一直漂浮在湖面,不让金箔下沉。
这真是锦鲤赐福,特意送给风抚村村民的财运?
林潜不信,因为他早就说过,一切的真相,都关乎七彩神鲤的出现。
可七彩神鲤至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紫竹又道:“七彩神鲤虽未正式露面,但大家都看见它要出现的征兆。”
不错,惊天的波涛,狭长的漩涡,低低的嘶鸣………
虽然没有见到七彩神鲤的面目,但神鲤惊世骇俗的形象,几乎已经映在众人心中了。
紫竹微笑地看着林潜,看他要作何解释。
林潜两边的眉头快皱成了两条斜线,但他根本找不到头绪。
林潜瞪了紫竹一眼,道:“你怎么越说越玄乎?”
紫竹哈哈大笑。
林潜白了他一眼,笑骂道:“你也相信了这些怪事?”
紫竹道:“垂云湖之所以美丽迷人,就在于有七彩神鲤这样的神秘传说,我只是不想破坏这种神秘感。”
林潜笑道:“所以,你宁可相信这是真的?”
紫竹点头亦摇头。
林潜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紫竹两手一并,撑住下巴,道:“我当然也是好奇的,世人皆有一颗想要发现的心。”
林潜道:“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竹笑道:“你好奇的,是这件事的原委始因,我好奇的,是看你怎样揭秘。”
林潜突然正色道:“敢不敢赌一把?”
紫竹道:“赌你能否解开谜题?”
林潜点头。
紫竹一挥竹扇,潇洒道:“可以。”
但他又补充道:“接下来,说不定还有奇怪的事发生,你得都弄明白。”
林潜笑道:“当然。”
紫竹忽竖起个手指,道:“还有个期限,四天!过了四天,我得走了。”
林潜道:“就四天!”
他继而笑道:“过了四天,若是实在解不出来,我也得走了。”
紫竹大笑一声,拿着竹扇拍了拍林潜的肩膀,他身子一闪,已然走了出去。
林潜握紧手中的金箔,感受着金箔上传来的凉意,他整个人突然沉浸在一片空灵的境界中。
风萧瑟,吹在他的脸上,吹往他的眼睛里。
这是一片迷茫,充满沙尘的风。
但林潜要在风中找到方向。
林潜两指轻弹剑鞘,发出铮铮的剑鸣,他又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湖朋酒家的垂云湖美酒。
林潜笃定,这绝不是关乎神鲤的玄妙事件。
这一定与人有关系,既然是人为,就会牵扯出丝丝缕缕的关系。
解谜就是要捋清楚这些前后的关系,如按图索骥一般,将那些迷眼的沙尘一一剔除。
林潜心中已有了想法。
按照事情的始末,他最开始,也是最先了解道七彩神鲤的故事,其实是在一个人身上。
他现在要去见这个人,从这个人身上找出蛛丝马迹,尽管这个人已经是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