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中了这静水大师一招,麻了半边身子,好在放浪形骸功暗中护体,他缓了片刻,翻身而起。沉折看他一眼,道:“没事么?”
形骸咬牙道:“还行,能动得了。”
沉折道:“此人武功与东山爷爷相当,莫要强攻,先守住门户再说。”他瞧出这老者只是随手出招,两人已抵挡不住,心知胜机渺茫,不停思索对策。
形骸心下骇然:“与东山将军一样?咱们还是想法逃走为妙。”
静水大师道:“两位少侠擅闯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身后风声飒然,形骸见那剥裂尊者与馥兰已然追来,他这才看清两人样貌,震惊于馥兰之美,也惧怕于剥裂之丑。
剥裂怒道:“藏沉折,小杂种,卑鄙无耻,胆敢偷袭我?”他本一直高深莫测、沉着冷静的模样,此时却气急败坏,再也沉不住气。
沉折暗忖:“传闻中说他可死而复生,居然确实如此?那又该如何对付他?”
馥兰望着形骸,神色怪异:眼睛露出喜色,眉头却拧在一块儿,咬着嘴唇,嘴角上翘,似是高兴,又似是恼怒。她只是模仿凡人喜怒哀乐,可脸上却难显出真正复杂的心情来。
她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能练冥火神功,却又不是活尸?你不是沉折哥哥,又是从哪儿来的?”
形骸忙道:“我叫孟行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稀里糊涂来到山上,可不该来这儿,这就乖乖下山,打道回府,还望诸位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馥兰摇头道:“你躲在厚布之下,对那鸿钧逝水做了什么?”
形骸暗自得意:“那冥火柱已然不中用了,就是拜本公子所赐。”可又心下警觉:“此事万不能让他们发觉,否则不管我是谁,只怕都难逃一死。”想到此处,他低头叹道:“我是太过胆小,到厚布下躲一躲,再看看里头是什么事物。那黑铁塔当真威风霸气,盖世无双,诸位手艺委实鬼斧神工,古今罕有。”
馥兰哼了一声,道:“你和沉折哥哥一样都爱骗人,我才不信你呢。”忽然又欣喜而笑,道:“你是被沉折哥哥变成人的活尸?这是好兆头,好兆头,爹爹信奉后卿神之后,果然天赐福音。”
静水点了点头,在山道上坐下,竟就此入定。馥兰道:“喂,静水师父,你就这样不管了吗?”
剥裂冷冷道:“师父何等身份,岂能随咱们以多打少,以大欺小?”
这静水是盗火教中一位古老宗匠,阅历之丰,武功之高,法术之渊博,冥火之精深,皆仅次于教主亡人蒙,为人也冷淡悠闲,此时既然已堵住敌人去路,不到万非得已,绝不会再行出手。
馥兰笑道:“那好,二对二,倒也公平。我要与沉折哥哥过招,你管管那孟行海好了。”
剥裂厉声道:“藏沉折斩我一剑,我要将他开肠破肚,四分五裂!”
馥兰目光一寒,叹道:“你若真这么做,我只要先杀了你啦。”
剥裂尊者居然甚是忌惮她,道:“好,那我只将他揍得头破血流,手足骨折,教主说要咱们活捉他,可没说不许令他受伤。”
馥兰退后数丈,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你火气这般大,那就由你先动手好了。”
剥裂尊者面向沉折,双眸透着一股子残忍戾气。
形骸暗想:“盗火徒竟然讲公平比武这一套?看来咱们也并非全无活命之机。”于是问道:“若咱们比武输了,被你们捉走,唯有认命,可若咱们赢了呢?”
馥兰道:“若你们连胜两场,那也没法子,我只好任你们走路。若是一胜一败,全由静水师父说了算。”
形骸知别无退路,唯有答道:“好,就这么办。”心想:“咱们非连赢两场不可,只盼他们说话算话。”说话间退在一旁。
沉折拔剑在手,剥裂尊者六臂陡然变长,朝沉折打来,来势迅猛,宛如六蛇齐咬。沉折左掌一扬,海魔拳内劲压迫,将六蛇圈住,又刹那间刺出十道金光。那六条手臂上长出粗糙鳞甲,抵挡金光,只听一阵溅血声,手臂皆被金光划破。
剥裂尊者似全然不顾伤势,朝前一扑,身躯圈转,六条蛇臂包围沉折,招式千变万化,密如暴雨。沉折依旧是左掌海魔拳,右手风雷剑,剑气掌风密集无隙,时不时有金光锋芒一闪,那剥裂尊者就是一声惨叫,身子抖动,攻势衰减。两人僵持了数十招,沉折转危为安,越斗越占据上风。
陡然间,沉折将苍龙剑横竖削劈,金风一时暴涨,他仿佛个金色的大海胆般长满金刺,金刺向外扩散,哗啦啦一通响,剥裂尊者大声痛呼,被苍龙剑斩成碎块,剥裂尊者血液如雾,飘扬在半空中。
形骸心头一喜,刚想喝彩,但想起那老牛头与绿山狼所说之事,于是喊道:“师兄,小心,他仍有怪招!”
沉折何尝不知?他将苍龙剑竖在身侧,目光转动,忽见那剥裂尊者身上尸块起了变数,各个儿长成大蜈蚣、马陆虫,皆有成人手臂大小,众毒虫朝他一扑,立时有如飞沙走石。
沉折心想:“我将这尸块全数斩了,他难道还能活过来?”以海魔拳心法运转苍龙剑,阳火神功化作金焰,金焰又变作数道金蛇,当空乱舞,缠绕不休,正是攻守兼备的绝招,刚柔并济,毫无断绝松懈之势。
这剥裂尊者体内每一条毒虫皆力气极大,扑咬时有如近处打来的弹弓,又快又狠,且躯壳十分坚硬,寻常刀剑奈何不得。只是在沉折苍龙剑之前,有如纸糊一般一碰就断,过了不久,数百条毒虫皆被斩碎,散落了一地。
场中安静下来,沉折跳出毒虫碎尸圈子,呼吸微乱,暗想:“如此结束了么?”
蓦然间,众毒虫再度复生,成了更小的毒虫,又如山崩沙河般猛冲,沉折与形骸大吃一惊,皆想:“他非但是不死之身,反而越惨越厉害?”
沉折又使海魔拳心法抵挡,此刻众毒虫更为密集,也更为细小,沉折这阳火功凌厉无比,消耗起来也非同小可,这毒虫如此紧凑,像是漫天的蝗虫,沉折再杀了百来只,一剑击出时,手臂竟微微颤抖。
形骸心中叫苦:“糟了,这该如何是好?”
忽见沉折稍稍迟缓,被一蜈蚣咬中手臂,他“啊”地一声,内劲一震,将那蜈蚣震死,可伤处肿了一块,流出黑血。形骸怒道:“下毒!下毒!你怎地这般卑劣!”
馥兰笑道:“蜈蚣天生有毒,这也没是没法子,总不见得不让蜈蚣咬人不是?”
沉折无奈,飘上空中,脱离众毒虫包围,金光在体内流转,把毒素逼出体外。形骸一拍脑袋:“是啊,为何一开始没有想到?任他们在下方闹腾,师兄也未必要与他硬拼。”
馥兰道:“没用,在天上被咬的更惨。”
众毒虫身子蜷缩,转眼间真变成了蝗虫,腾空而起,直奔沉折,沉折脸色惨白,身子急速下落,剑风环绕周身,一边抵挡咬啮,一边快步移动。到了此时,他金光耗尽,龙火也甚是微弱,全无还手之力。
形骸急的只想下场,但沉折目光朝他一闪,摇了摇头,形骸察觉到沉折心境,倒并非出奇紧张,惊想道:“莫非师兄找到取胜之法了?”
沉折实则已精疲力竭,头脑发胀,手臂与双腿如木偶般毫无知觉。他却脚步沉重的跑着,迟缓的挥舞苍龙剑,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痛,他望向漫天虫灾,眼中皆是杂乱混沌,无序无规的图案。
就像是一场风暴,就像是一场火灾。
沉折觉得自己仿佛又跌入了童年的梦境,他曾经向形骸说起过那个梦。梦里的他处在空旷无盖之地,整个人脆弱无助,且毫无防护。他听见空中风声呼啸,似巨大的翅膀在扇动,似神秘的野兽在觅食。
沉折陷入深深恐惧中,他往空中看,什么看不到,但云层中忽然伸出极大的龙爪,将沉折抓住,一瞬间就将他撕扯为碎片,他没了身躯,只剩下灵魂,一团白色的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并非全无知觉,它仍能看,于是它往天上瞧去,想知道那吞噬自己的野兽到底长什么模样。
它没瞧见什么野兽,它瞧见了零零碎碎、无边无际的图案,图案东一块,西一片,毫无规矩,毫无章法,看似各不相关,神秘莫测,但能让沉折心情平静,不再恐惧。
沉折叫它们折戟沉沙图。
到了如今,沉折又瞧见了那图案,这回并不在梦中,而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那图案散在每一只蝗虫身上,却聚在了一块儿,好让沉折看的清楚。
在折戟沉沙图中,沉折似见到了命运。
这命运属于剥裂尊者,讲述了他的前生,描绘了他的今世,又隐喻了他的未来。这图案千丝万缕,密密扎扎,缠绕纠葛,又紧密相连。沉折在这万千丝线,纷乱图案中瞧见了端倪,他察觉到了剥裂尊者的本质,他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沉折随手劈出十剑,这十剑漫无目的,乱七八糟,可每一剑皆对准那命运的丝线,斩裂了折戟沉沙图,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蝗虫一下子起了内乱,你撞我,我撞你,像是恐慌而逃散的人群。它们为何惶恐?沉折不知道,但或许命运令他们如此。
沉折穿过蝗虫群,将苍龙剑向上一刺,树上藏着个隐形人,那隐形人发出惊恐的痛叫,心脏中剑,现出原形,此人体貌极美,神色骇异,正是那追求疯狂之美的剥裂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