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稍感安心:“这满船海盗皆不是沉折一人对手,嗯,他龙火功练得精熟,对上两百人也不在话下。”
右首那船并不开炮,局面平缓下来。形骸操纵船舵,行向左方,去迎沉折。
就在此时,船边有破水之声,一人跳上了船,形骸心道:“是潜水的海盗!”一回身,见是一形貌不俗的少年,与形骸年纪相仿。
那少年一对虎目,凛然生威,但长发披散脸庞,肌肤娇嫩,桃腮粉面,头戴蓝冠,身穿蓝袍,脚踏蓝靴,虽然是从水中跳上来的,却又滴水不沾。他看见形骸,哼哼一笑,道:“怎地是个小娃娃?”
形骸道:“怎地不能是小娃娃了?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少年仰天大笑,好似海啸之声,颇为洪亮,他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与我顶嘴!我问你,你船上有什么值钱的、好玩的事物?统统交出来吧。”
形骸摇头道:“什么都没有,唯有死人尸体,但也清理干净了。”
少年曲解其意,板着脸,目光凶恶,冷笑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我离死不远了?好个口出狂言之徒,你这畜生,叫什么名字?”
形骸又怕又恼,答道:“你怎地叫我畜生?我生性高洁,不与满嘴污秽之徒说话。”
少年大声道:“不知死活的杂碎,你没听说过我西海三圣兵太子么?”
形骸想:“他叫西海三圣兵太子?此人幼稚愚笨,污言秽语的,怎会是什么太子了?”
少年又道:“你想不想知道本太子处置畜生的手段?”
形骸退后一步,摇头道:“不想。”
少年笑道:“那偏要让你知道。本神喜欢吃人,尤其爱吃童男童女,你小小年纪,准是童男子了?我本心肠好,捉住了人,直接剜出心来吃,那人立时死了,也不觉痛楚。然则你对我不敬,我捉住你后,将你零零碎碎的切来吃了,要你死的苦不堪言。”
形骸心知此人必是海盗头领,居然自称“本神、本太子”,来头只怕不小。他记得读过一本海外游记,书上说:世间灵山大川间,凡是灵气聚集之地,必有生灵治理自然。这些生灵集日月灵气,得仙神授权,颇有神通,称之为“风水土地爷”,又唤作‘地上凡神’。可这兵太子又凶又恶,不像是土地爷,倒像是海中妖。
他试探问道:“你是这海中的土地?”
少年甚是得意,道:“不错,不错,你也不算得孤陋寡闻,现在你知道怕了?方圆百里内,皆是我的地盘。”说罢一扬手,从海里飞来一三叉尖刀,对准形骸,霎时直刺而出。
形骸往桅杆跑去,自然而然已使出龙火炼体功,这一动甚是快捷,兵太子刺了个空。
兵太子大怒,一跃而起,抬起尖刀再刺。形骸踩上桅杆,人平稳向上跑,这一刺仍未命中。兵太子见形骸身躯隐现火光,怒道:“你....你是龙火国的贵族?”说话间如蛇游水,也顺着桅杆追了上来。两人越跑越高。
来到桅杆顶端,形骸一转身,握紧弯刀,斩向兵太子,兵太子口一张,一口水吐出,其威力重如铁锤,形骸惨叫一声,从桅杆上掉落下去,砰地一声,重重落地。
兵太子叹道:“这可摔死了他,当真可惜!本想将他凌迟处死的。”但稍一想:“听说龙火贵族命挺硬,他准是只摔碎了骨头,妙极妙极,我仍要零碎切他的肉。”遂身子流淌,顺杆而下,不久到了形骸身边。
孰料形骸早用护体罡气硬挨过坠落,受伤颇轻,他再用放浪形骸功,手不动,足不抬,背后骨头撑地,突然弹起,弯刀横斩,这一击运足了劲,气力足可断树,又毫无征兆,而那兵太子见形骸年轻,太过大意,一下子被形骸拦腰斩断。
形骸这一下虽然斩中,但手感太软,似未能命中实处,饶是如此,那兵太子已受了重伤,蓝袍被血染红,身子却又接了起来,他双目通红,怒道:“好,好,好,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死后也不得太平!”
形骸愤然道:“你本就要把我割成肉末,这和碎尸万段有何区别?我左右是惨死,不如与你拼了!”说罢复又抢上。
兵太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走,但形骸骨头喀喀作响,手臂骤长一丈,骨骼穿透血肉,正是放浪形骸功的邪法,这一刀更快更狠,一下子穿透兵太子咽喉。兵太子匍匐在地,身躯散漫,仿佛快融化了,他双手捏个诀窍,似要施法,但双手急剧发颤,道:“我....我....“哗地一声,连血肉带骨头都化作一滩清水。
形骸大感振奋,高举弯刀,喊道:“你这是死有余辜,罪恶、丑陋的败类,去海里喂鱼吧!”说完,又觉得此言不对:这土地化作了水,怕是喂不了鱼,只会被鱼喝下肚子。
身后听沉折道:“胜得虽然侥幸,但我教得都运用得当。你看似胆小,其实不然。”
形骸一喜,回头看他,见沉折浑身滴血未染,但长剑却满是鲜血肉沫。形骸问道:“师兄,那艘船怎样了?”
沉折道:“他们有火铳,但到了近处,还不如弩箭弹弓。”
形骸看远处那船正熊熊燃烧,船里头火药爆炸,火苗到处乱窜,时不时升空,笑道:“和师兄你作对,只怕是嫌命太长,我是万万不敢的。”
沉折指着那兵太子道:“他身怀由虚化实,由实化虚的功夫,但死前真气不足,难以施展开来。幸亏此人道行浅,不然你纵然伤了他,他仍能逃得掉。”
形骸连连点头道:“好险,好险。”又问:“他真是土地爷吗?倒也不难对付。我看是招摇撞骗之辈了。”
沉折沉吟片刻,道:“我也是头一回遇上风水土地,但神怪记中说,风水土地,有强有弱,弱者宛如虫豸,强者堪比神龙。此人虽恶,怕是个弱的。”
形骸悻悻想道:“我说这土地不强,那是我谦逊恭敬,你怎地也顺着我的话说?这么一来,我岂不没了面子?”好在周围并无旁人,颜面无关紧要。
剩下那艘船上号角呜呜作响,居然调头远离,形骸急道:“他们要逃,说不定是去搬救兵的。大军一来,我们这船遭不住,准得被他们逮了,那可就性命难保。”
沉折身子飘起,站在形骸胳膊上,形骸只觉一沉,听沉折道:“你把我全力扔过去。”
形骸劝道:“师兄,你还是收着点儿吧,免得落地不稳,阴沟里翻船,有句话说得好,出师未捷身先死....”
沉折道:“闭嘴!”语气颇为不快,形骸一凛,把他高高举起,使尽力气,往海中一扔。
沉折轻若飞盘,飘了二十丈,再使龙火风行之术,凌空突进,又前进了二十丈,形骸见朦胧月光中,他姿势美妙异常,宛如仙子踏虚,心下好生钦佩。
不久,那艘船又一阵大呼小叫,兵荒马乱,大火飞舞,炮弹炸膛,停在大海中央。
忽然间,形骸听风声有异,竟是沉折传话,他道:“把船开过来。”形骸操纵几下,行向那边,待到二十丈之间,沉折又跳了回来。
形骸道:“师兄,你当真会飞么?”
沉折道:“东山爷爷会,我不会。不然我何须你投掷?”
形骸拍胸脯道:“你胆子真大,若是落水,身形迟缓,岂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沉折瞪他一眼,道:“我迟早有天中了你的咒。”
形骸自知不妥,连忙认错,又道:“我这也不算咒人,只是出言提醒,皆是警世恒言,发自肺腑。师兄大可不信,却不可讳疾忌医也。”
沉折懒得多辩,道:“今夜你值守,清晨我替你。”
形骸念及他的好处,道:“师兄可多睡一会儿,我精神好得很。”
沉折道:“睡不着也得睡!”不容分说,走入舱内。形骸又挨了骂,叹了口气,吐吐舌头,唯有自认倒霉。
这几天内,他连夜掌舵,越来越是熟练,已不以之为苦,反而生出自由舒畅之意,这大海不再是妖魔的巢穴,却成了前所未有的妙境,似乎他这般一直航行下去,在海的尽头,会抵达难以想象的天堂。
他想起不久前的激战,又一扫怯懦,感到热血沸腾,暗忖:“若不是沉折师兄狠心训练我,我怎能打赢这兵太子?若打不赢他,我必会死的苦不堪言,惨不忍睹。我是善,这兵太子是恶,但善恶之间,胜负往往决于一瞬。善若强,能挡住恶,而恶若强,善则亡祸将至。可见邪不胜正,未必尽然。”
他又想:“以往听故事说起这些土地爷,皆是慈眉善目,受人敬仰的神灵,可今夜一瞧,却又像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一般。可见世人皆以为善者未必是善,世人皆以为恶者未必是恶。若见识不明,听信谣言,误认敌友,则性命实悬于一线之间。”
那兵太子自称西海三圣,难道除他之外,仍有另外二圣,他们也是土地爷么?兵太子与海盗为伍,吃人血肉,绝不是好东西,另外两人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也未必好得到哪儿去。只怕他们得知同胞死讯,会赶来替兵太子报仇。
形骸心潮起伏,片刻不宁,恨不得海风再快一些,让这艘船破开海浪,远远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