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音原本以为她做了李复书的妃子,而且还是三品婕妤,品级比前朝的宰相们都不低,便应该处处受人恭维和尊敬。
就像余力,他升了太府少卿,是朝中要职,却仍然常常让他的夫人进宫来给她送礼。
余力的夫人有四品诰命在身,每次见面却都对她恭恭敬敬,半点不敢懈怠。
虽然在其他高位妃嫔面前,她还只有受训的份儿。
就像朱倩,只不过抓住她一点点小错处,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她。
她非但不愤怒,反而有了奋斗的目标,将来有一天,她要爬到更高的位子,不但朝臣和命妇们在她面前要恭恭敬敬的,就连朱倩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复书因为一点小小的错处呵斥她也就罢了,宰相们明明与她同是正三品的职衔,他们来与李复书议事,她却要偷偷摸摸地藏起来。
难道今日若是赵学尔在这里,李复书也会让她躲到偏殿,避开宰相们吗?
又或者不是赵学尔,只是朱倩,李复书也会像对她一样对待朱倩吗?
不用过任何人回答,郑妙音也知道,李复书不会这样对她们。
他只不过是欺负她出身不好罢了。
郑妙音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哀,李复书是她的夫君,连他都看不起她,难怪朱倩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了。
这一个月以来,李复书对她温柔似水,柔情蜜意,说爱她,会保护她,原来都是假的。
害她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明明她是歌姬出身,见惯了风月场所里的虚情假意,为什么还会相信李复书的话呢?
郑妙音此时再看着手中的琵琶,不由得心中酸楚。
她知道李复书喜欢听她弹琵琶唱歌,常常为自己的嗓音和琴技能得到李复书的赞许而高兴。
她为李复书唱歌弹琵琶时,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而不是当作寻欢作乐的客人看待。
可显然,李复书的心中没有把她当作妻子,甚至没有当作一般的妃嫔。
也许在他李复书中,她只是一个有着妃子名号的歌姬罢了。
自从她知道李复书喜欢听她弹琵琶唱歌,她便每日琵琶不离手,一有空就要练习。
可是现在......
郑妙音把琵琶放在墙边,她想她或许不需要这把琵琶了。
郑妙音正在心中自嘲,听了喜儿的话,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若是以前,我定然知道自己应该早早退下。可是方才我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嬷嬷教的宫规......我大概是学宫规学得糊涂了,竟然连最简单的形势都不会看了。”
是啊,她以前是歌姬,处处要看人脸色,仍然常常受人指摘和辱骂。
如今她陡然之间从人人都可以贬低的歌姬,变为高高在上的妃子,处处受人恭维和尊敬。
她实在太珍惜这样的机会,唯恐哪天会失去它,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以至于失去了自我,竟然连最简单的判断都不会做了。
喜儿见郑妙音情绪低迷,以为她是担心李复书不高兴,安慰她道:“婕妤也不必放在心上,边关军情紧急,皇上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也不见得是在生婕妤的气。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婕妤机灵点就好了。”
下次?
呵呵,下次她再也不会这样了。
不过喜儿有一句话说得对,她实在不必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是回避宰相们而已,难道会比她以前的遭遇更难堪吗?
大概是李复书这些日子对她太好了,倒让她矫情起来了。
郑妙音心中这样想着,面上扯出了一个笑容,招呼喜儿道:“我们回去吧。”
宰相们都已经进了安仁殿,没人会发现她来过这里给李复书唱歌。
郑妙音刚走到门边,喜儿喊住她道:“婕妤,您的琵琶没拿。”
平日里郑妙音十分宝贝她的琵琶,擦拭清洁都是她自己来,从来不让别人插手。所以喜儿只是喊住了她,却没有帮她去拿琵琶。
谁知郑妙音却头也不回地道:“你拿着吧。”
她还得靠这个琵琶讨李复书的欢心呢,可不能丢了。
喜儿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郑妙音真的走远了,根本没有要回头来取琵琶的意思,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赶紧拿上琵琶跟了上去。
幽台国王子旦西带兵抢掠南唐边境,宰相们还没有拿出应对方案,昭庆宫已然传来哭声。
朱夫人拉着朱倩的手,哽咽道:“听说幽台国军队的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朱绍当初因为夜访良王府而被李复书外放,而他的外放之地薛州,正处在南唐南部边境,与幽台国接壤。
如今南部边境遭了幽台国抢掠,朱夫人十分担心朱绍的处境。
朱倩与朱绍一向兄妹情深,否则朱绍也不会为了帮她对付赵学尔而被李复书外放薛州了。
所以她此时也十分担心朱绍,着急道:“那怎么办?父亲说怎么办?”
一提起朱志行,朱夫人便恨恨地道:“你父亲真是再狠心没有的了。我让他去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他却怎么也不听。还说若是此时把绍儿调回京都,便是害了绍儿,害了朱府。他心中只有朱府,根本没有绍儿。”
朱倩原本正为朱绍的事情担忧,此时听得朱夫人埋怨朱志行,忙开解她道:“父亲也是为哥哥着想。如今边境战事刚起,若是父亲这个时候去求皇上把哥哥调回来,定然会让皇上不喜,日后哥哥的前程恐怕也就毁了。”
这也是朱倩犹豫的地方。
本来她身为李复书的妃子,虽说现在不受李复书宠爱了,但她总有办法到李复书跟前去求一求,兴许李复书看在她只有朱绍这一个同胞哥哥的份儿上,就同意把朱绍给调回京都了。
只是她若贸然到李复书面前求情,李复书定然会觉得朱绍身为薛州刺史,是薛州的父母官,如今边境战事刚起,他不想着抵御敌寇,倒想着逃回京都保命,必然心中不喜,到时候恐怕朱绍日后的前程也就毁了。
朱绍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朱倩深知朱绍的志向不止于此,唯恐惹得李复书不喜,坏了朱绍的前程,将来朱绍回来以后不但不会感激她,只怕还会怪罪她。
朱夫人急道:“可他也不想想,朱府只有绍儿一个嫡公子,若是绍儿在薛州出了什么事,朱府又能好得到哪里去,难道他还指望那几个庶子给他光耀门楣?”
因为朱志行不愿意为朱绍求情,朱夫人不由得心中怀疑,朱志行是不是想牺牲朱绍,为他的那几个庶子铺路。
朱倩一听朱夫人竟然越说越离谱,赶紧道:“父亲对哥哥的期望有多高,我们都是知道的。父亲定然不会是这个意思,母亲不要多心。”
朱夫人却听不进去劝,反驳道:“那他为什么不去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虽然会惹得皇上不喜,但至少绍儿性命无忧;可若是让绍儿继续呆在薛州,一旦出了什么事,叫我......叫我还怎么活?”
朱夫人说着说着,仿佛朱绍真的在薛州出了事,一时忍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朱倩本就与朱绍兄妹情深,如今朱绍处境不明,她心中也十分着急。
此时见朱夫人这样伤心,一想到朱绍若是当真死在了薛州,叫朱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揪心不已。
她紧紧地抱着朱夫人,哭着大声喊道:“我这就去求皇上,让皇上把哥哥调回京都。”
自从朱绍夜访良王府的事情被李复书知道以后,李复书就再也没有来过朱倩的昭庆宫了。
朱绍本就是惹怒了李复书才被外放到薛州,此时她去求李复书把朱绍调回京都,不但朱绍的前程尽毁,恐怕也会惹得李复书对她更加厌恶。
只怕李复书会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会来她的昭庆宫了吧。
但她与朱绍兄妹情深,而且她也舍不得朱夫人为了朱绍而担忧害怕。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任朱绍的生死不管。
朱倩在心中自嘲,反正李复书已经半年没有踏进过昭庆半步了,大概是真地厌恶她了。
无论她替不替朱绍求情,李复书都不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拼这一次,若是运气好,李复书答应了她的请求,好歹也能救朱绍一命;若是李复书不同意她的请求,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朱倩这么想着,便招呼好学给她卸下钗环和妆容,换上一身素白衣服。
虽然李复书不来昭庆宫,但朱倩还是日日打扮,心中期望着也许李复书哪天就会来昭庆宫看看她,或者召她去安仁殿伴驾。
总不好李复书好不容易想起她来的时候,她却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可惜她等了大半年也没等到李复书,倒等来了朱绍遇险,朱夫人来向她哭诉。
既然她是去向李复书求情,总不好一副浓妆艳抹红光满面的样子。
自然得一副素面朝天楚楚可怜的模样,才能惹人疼惜。
朱倩刚要从榻上起身去梳妆台,便被朱夫人一把抱住。
朱夫人抱着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哀嚎。
显然,她也知道若是朱倩这个时候去李复书跟前为朱绍求情,只会让李复书更加厌恶朱倩。
可她也是没法子了,朱府不止朱绍一个公子,可她却只有朱绍一个儿子。朱志行不愿意为朱绍求情,她能够想得到的人便只有朱倩了。
虽然朱倩现在不得李复书欢心,但她好歹是李复书的妃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倩去向李复书求情,说不定李复书一心软,就会调朱绍回京都了呢?
朱倩或许会因此让李复书更加厌恶,可好歹她在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而朱绍却在边境险地,一个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比起朱倩的幸福,朱夫人更加在意的是朱绍的性命。
朱夫人和朱倩为朱绍的性命担忧的时候,李复书和宰臣们正为南唐边境的战事焦心不已。
此时安仁殿中,他们为派不派兵攻打幽台国陷入了僵局。
柳弗愠道:“去年我们才和幽台国签订了《和平条约》,而且还无偿赠与了幽台国上万石粮食,如今才不过一年,幽台国就视《和平条约》如无物,又带兵来南唐边境抢掠,简直欺人太甚!请陛下尽快派兵助方蒋一举歼灭幽台国五万大军,以扬耀南唐国威。”
李复书点了点头,对柳弗愠的提议很是满意。
去年他刚登基之时,幽台国就趁机发兵侵扰南唐边境。
因着当时他刚刚登基,政权不稳,且为了铲除康宁公主余党,朝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心不稳。
未免内忧外患,以至朝局动荡,他当时忍辱负重与幽台国签订了《和平条约》。
条约中的内容是,五年之内南唐每年无偿赠与幽台国上万石粮食,而幽台国在这五年之内不得侵扰南唐边境。
去年南唐如数赠与幽台国上万石粮食,今年秋收还没有到,幽台国就又侵犯南唐边境,这无疑是在表明,李复书去年与幽台国签订条约的决定是错误的。
所以李复书恨不得即刻派大军攻打幽台国,把幽台国打在他脸上的巴掌给狠狠地还回去。
吴自远立即反驳道:“若要攻打幽台国,需得大军南征,这一路上的车马粮食等军饷必然所耗不菲。这些年南唐边境战事不断,国库已经日渐空虚,大军南征劳民伤财,实非良策。不如派人与旦西和谈,两国延续《和平条约》,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才是强国富民之道。”
自从九年前神武太后薨逝,太上皇即位,周边各国对南唐虎视眈眈,大小战争就没有停过,国库损失巨大。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幽台国骚扰南唐边境,李复书会选择合谈的原因。
因为南唐这些年虽然常打胜仗,看着强大,实际国库空虚,已经外强中干了。
柳弗愠十分气愤地道:“去年幽台国骚扰我南部边境,当时采取的办法就是和谈,还签订了《和平条约》,结果怎么样呢?粮食给他们送去了,他们照样抢掠南唐边境的百姓。难道我们要继续用南唐的粮食养大这些白眼狼,再让他们去抢掠南唐的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