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雄浑的诵经声低至平息,钟磬悠扬,荡向至诚寺的八方角落。
此间禅房距离宝殿偏远,张厌深侧身静听片刻,才推开窗扇。
天光瞬间泄满窗前案几,他慢慢坐下,从匣子里拿出这个月收到的所有书信,按着时间先后从头看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他正捏着一张信纸,便边看边去开门。
这个时候,门外的只可能是他的知交老友,刚做完早课的弘海
法师抱着一壶茶,跨进门,“又有新的信来?”
“是我学生的信。”张厌深摇头,收好满桌的信件,只留了手上那封在外。
法师习惯在早课前煮上一壶茶,早课后正好与老友一同品茗。
他把茶壶放到空出来的方几上,一面分杯点茶,一面随性问道:“哪一位学生,让你一大早就反复地看他的信。”
张厌深不说是谁,只道:“他霜竹似的年纪,不比其他。哪怕信里不说苦和难,我也总免不了担忧。”
法师却听明白了是谁,微微一笑:“少年人还未长成,就像圃里的幼苗,师长偏爱一些也是常事。”
张厌深捧起茶盏,吹开汤面茶梗,慢慢喝茶。
“阿弥陀佛。”弘海法师看着他,拾起念珠,告了一声佛号,“佛谓阿难曰: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法师袈裟着身,半阖双眼,音声平和而庄严,口一吐便如宝殿金像活了过来。
然而在这等妙法厚重的境地里,张厌深毫无接受渡化的迹象,甚至反以经文里另外一句相回:“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如人说食,终不能饱。”
你说我不破迷障,执着虚妄假象;我道你远离尘世,不知具象苦恨。
弘海法师摇头:“六根不净,执念太深,难得善果。”
张厌深拈起另一杯茶,向对方奉上,“所以君入佛门得道成高僧,我依旧是俗人。”
弘海法师出身世家,少时跟随大儒学习,与张厌深是同门师兄弟。然而他在一夜之间,得佛祖托梦,第二日醒来便看破红尘,剃发出家。
在儒学刚刚崭露头角的他放下儒道,皈依佛门,对儒士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然而任亲友师长如何规劝斥骂,千般手段使尽,他一如磐石劲松,不改其心,从一介沙弥修行成护国住持。
他与张厌深四十年未见,在对方回京之后,予了对方一间禅房。
哪怕此时被当面狠狠驳斥,却发自肺腑地大笑道:“可我看你啊,还是向从前一样,傲得很。虽是俗人,却不可说平凡。”
而后接了对方递来的茶盏。
张厌深将信纸在桌角铺平,视线跟随手指慢慢抚过挺劲的字迹,轻声一叹。
“学生啊,你会以何等姿态归来?”
弘海法师正低头饮茶,抬眼似欲有话说。恰有小沙弥小跑过来,说有两位小施主来找张施主,他出口的话变了一变,“这又是哪两位学生来看你?”
“他们各自家学渊源,一承其祖父,一承其父,算不得我的学生。”张厌深摆摆手,又笑了笑,出门去,站在檐下等那两个少年人前来。
“张先生!”蟹青色的衣摆刚刚飘出转角石墙,响亮的声音便紧随着传来。
晏尘水瞅见弘海法师也在,声气顿时弱了几分,恭敬地行礼道“住持好”。
与少年并肩同行的是裴明悯。他穿着一身浅水绿撒莲叶的长衫,在夏日阳光下清爽又柔和,也浅笑着向住持问好。
弘海法师竖掌回礼,“两位小施主想必为要事而来,老衲便不打搅你们。”
不必与老友打招呼,就径自抱着那把陶壶回自己的禅房去了。
晏尘水看着法师离开,悄悄松了口气。
裴明悯觉得稀奇,“你怕住持做什么?”
“我小时候,我爹娘常带着我来这儿嘛。我娘是烧香求保佑,我爹是拜佛问疑难,求签解经都要问到弘海法师,他有时候可凶了,像那什么那罗延金刚一样。”晏尘水说完四下看看,附耳过去:“起其实我爹也怕他。”
然而他做出姿势,声音却没跟着低多少。张厌深听到了这一句,回头指着他笑道:“你爹是敬而畏,和你可不一样。法师不严肃些,怎么镇住你这调皮鬼?”
晏尘水立即鸣冤:“虽说我爹是您的学生,但张先生您也不能这么偏心,说他就是敬畏,说我就是调皮啊。我可是正经人。”
“好好好。”张厌深被逗得笑容大了些,示意他们各自坐下,道:“你是正经人,那就说正经事罢。”
裴明悯搬过一张圆凳,在老者面前端正坐下,才说:“我和尘水此来,是想请教先生。江南水患至今,形势几经变化。初时钦差未至,灾情仅靠地方官员一纸文书,就像是模糊不清的一团乱麻;但随着钦差进驻,地方官贪墨擅权之事被查,赈灾银筹措成功,局势渐渐明晰;而罪员落网被抓,赈灾粮从稷州运到江南,灾情得到控制,局面理当是尘埃将定,渐要平息。但为何最近几日朝堂上的情况却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我有些看不懂。”
“对。”晏尘水眨了眨眼睛,接着说:“总督、布政使、再加个死了的按察使,江南路能说得上话的大官被一锅端,按理说是天大的事儿啊,再怎么也得激起朝野议论吧?可这几天,怎么各个衙门都没听到有几个人说这事儿。太安静了,反常得紧。”
话落,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张厌深本是坐着,此时却按着方几站起来,看着窗下光影,言简意深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先生的意思是,还有大事将要发生,齐孙二人锒铛入狱只是小事?”裴明悯沉吟少顷,皱眉道:“但江南洪灾殃及千万百姓,路治官府与豪商勾结为祸数年,还有什么比一路民生更大的事?《论语》说……”
他未说完,便被张厌深抬手打断,“圣贤书当读,但不可按图索骥,完全照着书理来做事看事。道理之所以是道理,就是因为它只能做为指导我们行事的理念,帮助我们减少犯错的准则,却不能做为实际操作的方法指南。世间事千变万化,若尽用一套方法去做、去看,那岂不是处处僵化,事事四不像?”
裴明悯怔了怔,继而抿唇,低头思索。
张厌深并不急着继续,而是一直将目光放在这少年身上,带着惯常的温和。
半晌,少年忽地抬头,拱手作揖:“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学生受教,多谢先生。”
张厌深伸手台起他的手臂,注视着他,说:“翰林院是个好地方,翰林出身就是最稳当的晋升阶梯,但安逸易生隐患。你是裴家子,当为青山竹,不可行差一着、踏错半步,更不可贻误学问、自滞成长。”
老人的话字字寻常,但其间谆谆教诲,裴明悯闻之便能感受到,不自觉反手抓着对方的手臂,“先生。”
“我与你祖父少时同窗而学,他的心血,尽付诸于你。”张厌深动了动头颅,没有问出未尽的“你可明白”四个字。
“爷爷他……”裴明悯在刹那间想起许多自己与爷爷相处的画面。
裴老爷子致仕时尚能跨马弯弓,算得上老当益壮,却只能在远离京城的稷州含饴弄孙。到如今,苍苍者化为白,动摇者脱而落,再难驾车打猎。而他亲手教养的嫡孙将要成人,就如同渐朽的老树用自身所有养分催生出的幼木将要成材。
裴明悯一瞬间有许多的话想说,但他想说给对方听的人却不在这里。
他退后一步,肃容整袖,向代他爷爷提醒他的张先生,深深一揖。
“啊。”晏尘水旁观许久,忽然说:“我看着你们,为什么觉得这么沉重?”
裴明悯直起身,粲然一笑:“涧甘之如饴。”
好友以名自称,郑重无比,晏尘水也被影响,想起自家。好在自家只有院子一所,家具若干,不像那个和他互相看不顺眼却又碰过许多回的秦幼合。
家大业大虽然看着风光,但要担到自己肩膀上并且撑起来,可不容易。
张厌深观少年面色,便知目的达到,遂回归今日主题,再一次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既有此志,那么今日的疑惑便不需问我。”
另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都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随即各自深思。
裴明悯眉心拧起,道:“先生的意思是,此局还是党争?”
他心中已明了结论,但出口仍有迟疑。
“今行寄来的信中说,柳氏覆灭之日,在场的有数人。”张厌深拿出那封未收进匣中的信,“许轻名和钱书醒是秦毓章的心腹,不必置疑。盛环颂虽未到场,但相当于在场;他是崔连壁的副手,崔连壁唯皇命是瞻。而今行,在出发前是向忠义侯领的通行文牒,忠义侯是裴孟檀的弟子。”
他停下来,弘海法师为他倒的茶水已凉,但正合他心意,饮尽,才道:“江南虽与宣京远隔千里,但个中形势,身在宣京的大人物们,尽皆了如指掌。若有人问今日的局面,是否有他们在暗中推动,甚至不需要证据便能肯定。”
“你们说,一个地方总督,一个地方布政使,就算被押解进京,又算得了什么?”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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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5 章 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