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朝廷派往江南路的钦差队伍从泊桥渡出发,分了两批沿大运河一路直下江南。
使团俱在第一批,乘快船先行。
一离开码头,忠义侯便在舱里召集四位副使议事。
几人依官职品级落了座,嬴淳懿将临走前才到的灾情咨呈递给他们传阅,一面谈道:“此次洪涝涉及江南四州百余县,范围之广,影响人数之多,远非去岁重明湖泛滥可比。灾情之惨重,民众之艰难也可以想见。太平大坝初二凌晨决堤,我等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到达江南境内。这中间过去整整五天,各项救灾政策与措施应当已经推行开。本侯的意思是,咱们到恬庄便下船上岸,走陆路去临州,到时候正好和后面赶来的大部队汇合。”
临州是江南路治所在。他的意思很简单,要微服私访查探民情,还不能让江南的地方官员知晓。
这是摆明了怀疑江南地方官救灾不力,要查江南吏治。官场上的事不摊开来说,虽大家心里都有把算盘,但这么直接的少有,是以闻言皆有不同程度的惊讶。
下首左边三十来岁的官员两边看看,率先赔笑道:“我们大人说了,此行我就是个添头,一应事宜皆由侯爷做主,下官听侯爷安排就是。”
他乃兵部侍郎盛环颂,上行下效,与他堂官是如出一辙的滑不溜秋、左右不沾。
这人不出头不管事正合嬴淳懿的意。他不多推让,再看向另一侧挨着坐的两名官员,问:“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坐得近的是礼部仪制司郎中沈亦德,侍郎王正玄出使北黎后,便暂时坐上了礼部第二把交椅。他与裴孟檀同心,便是与侯爷同心,此时自然也支持道:“侯爷安排得极好。朝廷派咱们来,一慰问二督察,从恬庄到临州,一路正好亲身体会灾情感受百姓疾苦,顺便看看他齐宗源赈灾是否尽心。”
“下官同样认为甚好。”旁边的户部司务厅郎中张文俊也愁眉苦脸地点头,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不在于此,怎么走都行。他生就两撇八字浓眉,加上显老态的满面褶子,更是仿佛随时随地都在发愁。
因此其他人听得同意便不再管他,而是将目光投向最后剩下的由秦毓章秦相爷派出的中书舍人贺今行。
沈亦德续着一把极为威严的腮胡,斜视向他,不苟言笑地问:“贺舍人怎么看?”
贺今行回答:“下官对此方案无异议。只是洪水泛滥,恬庄到临州的路况难以得知,若是两地之间的通路被淹没,咱们再想不动声色地按时过去,恐怕会很困难。”
沈亦德皱眉,酝酿了一段,但没来得及吐出来。
嬴淳懿接着话说道:“调船惊动江南路的衙门也没什么,重要的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既然如此,请侯爷安排就是。”贺今行颔首。
短暂的会议结束,众副使各自回舱。贺今行等其他三位先走,再要走却被嬴淳懿叫住。
他阖上门,转身等对方开口。
嬴淳懿站起来,一手负在身后,看他半晌,才道:“不瞒你说,昨日我接旨时,很惊讶。你与秦兴有龃龉,但才入舍人院时,秦兴便滚回了老家。上任至今不过一个多月,其他人尚且在熟悉事务,给有资历的前辈打下手时,你就已经站在了下江南的钦差船上。”
“前掌印被罢免主要因他自身之故,与我并无多大干系。”贺今行说:“至于其他,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么绕弯子,有话直说就是。”
嬴淳懿沉吟片刻,直接问道:“那好。副使人选皆由各部长官所指,秦毓章为什么派你来,要你来干什么?”
贺今行答道:“我进入舍人院以来,只见过秦大人一面,不好揣测他把此事指派给我的原因。他昨日召见我,明令要我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全力挽救灾情,以抚灾民、扬圣德。”
他说完,房间内便安静下来,只有一些摆设因船只轻便又顺流而下,在轻微地随波荡漾。
嬴淳懿移开视线,走到先前张文俊的位置坐下,然后抬手示意他也坐。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前者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记得你头回入京那年,不过六岁。然而从我们相识到如今已近十年,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帮我完成过一些心愿,我也帮你做成过一些事。我以为,你我哪怕不能亲密无间,也当心意相通。”
“此前孟若愚的事,我没能遵照约定,是我的错。但情势所迫,我不得不如此,哪怕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改变当时的选择。我以为,你会理解我,而不是因此事怨我到现在。”
贺今行沉默地看着对方,过了许久才说:“我没有埋怨你。”
他又想了想,坦荡地继续说道:“是,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但很快我就开解了自己。你说得对,我理解你的难处,所以不会怪你。而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所回答的也都是实话。”
嬴淳懿立刻问:“当真一字不假?”
他脱口而答:“确无半点欺瞒。”
两人怔怔对视,皆是无言。
船体猝然晃动,嬴淳懿按了按眉心,指尖划到额侧的太阳穴,换了话题:“此行并不简单。江南商业发达,是税赋重地,但自齐宗源任起,柳氏商行不断壮大,敛财不知几何,可缴上去的税却并没有增多。这其间消失的银两,我不知都进了谁的口袋,但江南这几个衙门一定捞了不少。”
贺今行心里却突兀地跳了一下,但他没有提及,而是顺着说道:“万般行迹皆可隐匿于暗夜之中,但太阳一出便无处可藏。江南各司衙门贪墨与否,江南千万民心向背,只看今次洪灾应对便能得到答案。慧极易伤,你不必太过劳思,若是因没休息好而晕船,就赶紧歇一歇。到恬庄还有两天一夜,有事之后再议也不迟。”
嬴淳懿点点头,“你也回去歇着吧。”
“嗯。”贺今行本想扶对方进内室休息,但看人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不好上前,便干脆地退出房间。
门扉合拢的刹那,他一按舱壁,猛地扑向走道深处,抓住了即将消失在转角的一片衣裳。然后欺身上前一勾一绞,便把想要逃跑的人死死制住。
四目相对,皆错愕地睁大眼。
“怎么是你?”贺今行低声问,稍稍减了些攥着对方手腕的力道,在对方欲挣扎叫喊时,又赶忙捂住对方的嘴巴。
幸好他分到的舱房就在附近。顺势将人拖到自己的舱房里,关上门才敢松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随便上船,你胆子真够大的,秦幼合。”
秦幼合一脱离桎梏,便不服气地回嘴:“我功夫也很厉害的,只是打架的机会少,才不如你能打。再来一回,你不一定能抓到我。”
“再来十回,我还是能抓到你,出手姿势都不用变。”贺今行摇头,坐下给自己倒茶,“你想好理由,等会儿去找侯爷坦白。”
“我才不去!”秦幼合不假思索地拒绝,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气势汹汹地说:“你也不准向淳懿告密。”
贺今行把桌上预备的糕点推过去,同时毫不退让地说:“这条船是钦差专用,不是游河玩乐,所有随行人员皆有明确的档案记录。我且不管你是怎么上来的,你既上来了,就必须让钦差知晓。否则若是船上出了什么意外,再揪出你,你就是有口也说不清。”
他态度坚决,秦幼合垮下脸,索然无味地趴到桌上,“一定要去吗?早知道我就不来偷听你俩了,让淳懿知道,他肯定到岸就要把我送回宣京。我不去,就是不去。”
贺今行无奈地劝道:“你在船上,他就能管你,你下了船,他就管不到你。”
“咦?”秦幼合立即坐直了,在心下琢磨片刻,忽地放松下来。他双肘撑在桌上,捧着脸说:“那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就去坦白。”
“你先问。”
“我听淳懿说你俩很早就认识了,意思是你小时候就来过宣京?”
“对。”贺今行点头,又道:“你偷听得还挺多。但涉及钦差专务,万不可将谈话内容外传,去找淳懿时也得一并向他说明。”
“谁爱听你们谈什么税啊钱的……其实我是路过才听的!”秦幼合突然恼羞成怒,又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那你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贺今行“啊”了一声,摸了摸耳垂,说:“这是第二个问题,我选择不回答你。”
“……”秦幼合瞪大眼睛盯着他,试图以目光谴责无果,愤愤地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只一口,便立刻吐出来,“呸”了几声,更加愤愤:“这什么玩意儿?人能吃?”
贺今行看他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
午后,两人去找嬴淳懿。
后者听完秦幼合一堆怎么躲他爹的人又怎么摸上船的废话,却没有勒令他下船便滚回去,而是让人给他准备了房间,叫他好好待着。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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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