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织布机里被扯动的线,转眼就拉到了四月末。
今年万寿节从简,皇帝只在宫中设了家宴,未与民同庆。是以自靖宁公主和亲之后,再没有举城空巷的热闹。
贺今行接到江拙寄来的信,算着时间去泊桥渡等人。
一路上绿遍山原白满川,城外大片良田里尽皆热火朝天,农人才了蚕桑,又忙着插秧。
他在渡口的茶棚坐着等半个时辰,码头上烙着柳氏商行徽记的货船就驶发、停靠了好几艘。
旁边一桌船员在歇脚,其中一个似乎是新手,问带头的为什么一定要挤在柳氏的船队里走,抱怨柳氏商行的人对他们太不客气。
“年轻人不懂行情,看就是了。”那带头的嗤笑道,被央告了几遍之后,压着声音说:“沿大运河上来五六道税口,打着柳氏的牌子,每道税口都能少缴这么多的税……咱们老爷又不是傻子。”
贺今行听到那声音停顿片刻,想是把要说的话做成了手势,但他没有转头去看,而是起身走出茶棚,去牵驴。
不远处一条客船泊进渡弯,甲板上一名少年不停地向前方招手,一靠岸便迫不及待地背起大包小包下岸。过多的包裹压弯了他的背,但他神情欣喜,浑身迸发着压不住的朝气。
贺今行迎上去,分担了俩包裹,打趣道:“你这是把半个家都给搬来了?”
少年呼着气摇头,放下东西打直了脊梁,退后一步,抬臂叠掌,“在下姓江,名拙,字与疏,从此同贺今行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罢,深深一揖。
他态度郑重,贺今行便也不在乎周遭的打量,回以同样的礼节,“朋友,好久不见。看来伯父也很高兴你能考中。”
江与疏“嗯嗯”点头,做完了一直想要做的事,红扑扑的脸上又显出羞赧,赶忙提起一个包裹,“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贺今行按住他的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再拆也不迟,大家还等着一起为你接风呢。”
两人把包裹缚到小黑驴背上,在车水马龙里结伴回城,大路两边的林子里子规声声不绝。
五月初一,吏部前衙。
新科进士尽皆按时到齐,济济一堂。
巳时一到,文选司郎中便带着已批复的奏折前来,念过圣旨,开始宣读各人被委任的职事。
“裴涧,一甲第一,授翰林院编纂;贺旻,一甲第一,授中书舍人;谢矜,一甲第三,授翰林院编修。”
话落,裴明悯讶异地看向贺今行,后者心有灵犀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微微摇头。
两人便与谢灵意一同领命谢恩。
郎中继续宣读,小半个时辰便宣读完毕。除去少数名次极后没有轮到官缺需要等候递补的,大部分人都被授予了官职。
在贺今行认识的人里,晏尘水被授予刑部给事中一职,江拙则被授予工部都水司主事一职,而夏青稞也如愿以偿成为秦甘路西州宜连县县丞。
众人各自去领各自的委任书,然后留京的前往所属衙门报道,外放的便回去准备着离京赴任。
贺今行准备离开,裴明悯却拉住他,一起拦下那位郎中,拱手道:“请问大人,按例三鼎甲当皆入翰林,且极少有进士直接担任中书舍人一职,为何此次却出现了例外?”
大宣官场几百年来默认的规则,非翰林出身不能做大官,即官员想做到三品以上,获得穿绯袍列朝班的资格,必须要有入过翰林院的资历。
而能入翰林者,若非科举一甲,则只能通过散馆考校最后再搏一次进入翰林院的机会。且下一次庶常馆考校还要再等三年。
郎中只道:“这是上头各位大人的安排,也呈陛下看过、得了应允的,自然有其深意。本官也不知其中缘由,但任命既下,尔等只管上任履职就是。”
裴明悯要再问,贺今行拉住他,笑了笑:“没事,做个中书舍人也挺好的。”
翰林官多掌起草诏书、经史修纂与侍讲经筵,清要从容;中书舍人则是中书省属官,负责具体的诏旨制敕与玺书册命等,事务琐碎繁杂。
几人拜别郎中,走出吏部衙门。贺今行才继续说:“咱们品秩相当,也都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尽责,只是所在的地方、所担负的职务不同而已。若你我互换,难道你会因职属不如意,就不愿前去履职,在任上就不尽心尽力吗?”
“话虽如此,但没人会忍心让明珠蒙尘,你本也可以拥有更好的机会。”裴明悯回道:“我们总不能只看当下,还要为长远计。”
两人把臂同行,他思索几许,又说:“三个月后还有申调的机会,你及早做准备,我也帮你留意着,看看到时候能否寻到转机。”
好友言辞恳切,贺今行明白他是关心自己,于是点头应道:“好,我争取申调成功。”
“中书舍人是要到政事堂报道吧?”一旁的晏尘水忽然说:“可据我爹说,秦相好像不在政事堂办事,只有他的亲信在那里。而秦相的亲信大都仗势欺人,跋扈不已,且政事堂这一个和前顺天府尹有不浅的交情,你过去后要小心。”
“好。”贺今行再次应下,仍十分平静,并不因此烦恼,反开解对方:“既让我去了,总有我办公的一张桌子。且都是着锦绣的朝官,应当不至于明面上做绝,让大家都难堪。”
江与疏听了半晌,似懂非懂地问:“你们的意思是,今行去做这个中书舍人会遇到麻烦,很有可能被秦相爷的亲信穿小鞋?”
他问完,空气安静了片刻。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贺今行轻咳一声,拍拍对方的肩膀,解释道:“不算麻烦,要是鞋子小,趿过去换一双就好了。”
临到岔路口,四人就此分开,各去各的衙门,约定之后再聚。
政事堂在皇城内,贺今行独自在街角站了片刻,然后转头去街边杂货铺子买了些东西,才拿着委任书走向应天门。
进了皇城,沿城墙向左直行,再过一道门,进入一处小规模的建筑群,就是政事堂。
正中三间大厅,乃诸位宰执办公与高官议事之处。但因秦相搬去了端门北楹直房,而裴相又常在礼部衙门,这里无人问津,所以门窗紧闭。
左右各一排厢房,右边的房间门上挂着“吏”“户”等门匾,想来是五曹房。
那么另一边应当就是舍人院。贺今行稍一思量,走向左边的厢房,进门便遇到一位着青色官袍的人。
他说明来意,展开委任书给对方看,然后在对方伸手要拿走委任书时,撤肘捏着纸张拱手道:“还请问贵驾,新舍人报道该找谁登记上档?”
那人抓了个空,舔了舔嘴皮,不耐烦道:“跟我来罢。”
这排厢房内部打通,两边皆开了窗,窗下相对排列着十来条宽案,左右约隔三尺宽。贺今行从中间穿过。
中书舍人没有固定的员额,人数多少皆因两位相爷的需要而定。这里大部分位置上都坐着人,或多或少地瞟了他几眼,然后埋头做自己的事。皆没什么表情,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五月的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越往里走越有一种似枯木腐朽的闷气,最东头横着一张大画案,案上杂乱无章,案后却没人。
“头儿不在,我先给你开个条盖个章。”青袍打了个呵欠,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在一堆卷册里翻了翻,扯出一张表单,让贺今行填了,然后拿印章一戳,“成了,以后你就坐到那儿去吧。”
贺今行顺着那根肥白的手指看去,就是最近的一张空桌,桌面覆着一层薄灰。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问:“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青袍白他一眼,起身回转。
贺今行侧身让对方通过,也走到分给自己的那张桌案前,拿出刚买的帕子擦去桌椅上的积灰。然后又去问了一遍,他们日常需要处理哪些事务、流程几何。
先前那人不搭理他,他便又询问了几位,然而无一人肯指点他。
他不再白费精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拿出自带的纸笔铺开,开始思考这封谏言的奏疏该怎么起头。打定章程,书写草稿时又想着怎么能把一些措辞改得更加恰当,很快沉浸下去。
初夏的阳光穿过窗棂,懒洋洋地躺了半张桌面,不知不觉涤清了周遭沉郁的空气。
白日很快过去,到了下衙的时辰。
同僚们都很快离开,贺今行也不多逗留,跟着出了皇城。
宫门外,贺长期正等着他,见面便问:“做官第一天,感觉如何?”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时间太短,来不及感觉。”
贺长期自忖已经摸准了自家弟弟的性子,只要对方没说好,就是情况不太好。
于是他下意识地琢磨该怎么安慰弟弟。
他自己本该早就启程去西北。虽然本家的家主贺鸿锦不准他去,但他打算先斩后奏、干脆地跑了再说。然而主意打定,桓云阶那边却迟迟不给准信,只让他别急着离京。
以致于他计划搁浅,郁闷至极,闲着无事还打坏了几只沙袋。
细细想来似乎没资格劝慰别人,但到底是做哥哥的,贺长期自认要担起责任,犹豫着说:“你从今天起大小也是个朝官,既然做了官,就按官场的做法来。有些事可能新人避免不了,要么忍要么狠,但你向来点子多,不要心软就是。”
贺今行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新
第 92 章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