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窗外的沙洲城印上了落日的红晕,庹荻从床上醒来,站在窗前,望向鳞次栉比的建筑,这使他想起了允城。
“你说,此刻的沙洲城像不像大火中的允城?”刚刚走进来的静没有回答他,因为她没见过允城。庹荻回头,冲着一身白素装扮的静笑道:“该吃晚饭了。”静轻轻地点头,跟在庹荻身后下楼。路上庹荻又说道:“少吃点,早上那顿已经让老板破费了。”静轻轻地点头,并未说话。庹荻不用回头也知道她一定会点头,他已经很了解她了,她亦是如此。他们没有见过对方曾经经历过的绝望,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心中都有一块伤疤。
吃过晚饭,庹荻来到酒店的院子里,望着天边即将消失的太阳,问道:“现在就启程?”
“你想帮他们?”
庹荻顿了许久,突然无奈的笑道:“我也不想找麻烦,可是麻烦却如影随形。”他望着夕阳下的西边,无声地叹息。
西边,血红的晚霞下,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云云酒楼走来。
静默默的回到酒楼内,将才脱下半日的黑甲再次穿在身上,庹荻退到屋檐下,靠在柱子后面,静静等着那伙儿人的到来。
很快,那伙儿就到了云云酒楼院子外,四五十个强盗吵吵嚷嚷的出现,为首之人顶着一个大光头,头的一侧纹有刺青。他骑马踏入院子内,大声嚷嚷着:“老板呢?没有老板吗?”冲酒楼内嚎了几嗓子之后,回头关切地望向身后一人说道:“孩儿呀,明日定能找到好的郎中替你治疗。”一匹改了马鞍的马背上,斜躺着一人,此人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他正是被庹荻误伤的林清宇,这一伙儿人就是被叫做“义勇帮”的强盗。
眼见这群人的出现,依在二楼窗边观望的老板娘,嘴角勾起了一丝丝诡异的笑容。随后她整理了仪容,快步走下楼去。路过门口时,她还轻轻看了一眼靠在木桩后面的庹荻,也不多言,随着从后厨赶来得老板一起走出酒楼。
眼见酒楼的老板和老板娘出现,强盗之中开始议论,随着一个消息的传开,这伙人逐渐闹腾起来。
有个人激动地说道:“大……大当家的,就是这人,这个女人。”
带头的光头迷惑地望过去,只见眼前的老板和老板娘,一个长得黝黑瘦弱,一个风韵苗条。他不耐烦地吼道:“结巴什么?你他娘的不要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儿。”那个小弟赶紧解释道:“大当家,我们昨夜遇上的就是这个女人。”
光头瞬间警惕起来,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大刀上。他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们昨天就是被这个女人给打败了?还有其他人哪?那个少年人在何处?”光头厉声大喝,紧接着便警惕地四周环视一周,然后他看着酒楼前的夫妻二人,心中充满了疑惑。眼前的两人看上去都没有修为,而且无论是装扮,还是气息,怎么看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普通人。不是他不相信手下,实在是看着本人后,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丰满娇柔的女人是个比余子尚还强的强者。
恰是这时,店内跌跌撞撞闯出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孩,那个小孩就是被老板娘叫做孤儿的店小二,身材矮小瘦弱,如同七八岁的孩童。
这下都对上了,大光头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愿相信也得相信。昨晚他的手下们抬着胯下受伤的义子回来后,就有人给他汇报过了,他们遇上的正是一个美貌妇人和一个小孩,后来还遇上了穿盔甲的高手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大光头大喝一声,厉声问道:“伤我义子那人在何处?交出来,我饶尔等一命。”随着大当家一声暴喝,他手下一伙人全部抽出武器,随时准备冲过去将酒楼拆了。
庹荻在心中叹息一声想着:“躲是躲不过去了,看来麻烦事是真麻烦。”此时换好黑甲的静也从楼上走了下,于是他便同她一同走了出去。
静的出现,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昨夜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无不感到恐惧,恐惧黑甲的剑,以及她的毫不留情。就连修为很高的三当家也不是对手,在她手上几招便败了,他们心中自然害怕。而且昨天夜里,这个黑甲仅有的几次出手,就轻而易举地取走了数名弟兄们的性命。这已经不是对强者的害怕,而且对死亡的恐惧。
随着他们艺术加工后的宣传,这股对黑甲的恐惧在强盗中迅速蔓延,那些就算没有见过本尊出手的人,现在也开始害怕起来。
对此,光头却毫不在意。强盗天生就是欺软怕硬的种,虽然现在手下们表现出了害怕,但是等会真动起手来,他们还是会上。
为首的光头回头冲林清宇问道:“是那小子?”
林清宇艰难的坐起身,虚弱的瞧了一眼庹荻。只见远处的庹荻正一脸微笑地望着他,那人的这幅样子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愤怒使他面红耳赤。
林清宇咬牙切齿地说道:“义父……替我报仇啊,一定要替我报仇啊义父。”
确认对方就是伤他义子之人,大光头额上青筋暴起,沉声说道:“子尚,阿泽,随我去斩杀了这些人。”光头刚向前冲出没几步,当的一声闷响,一杆长枪深深扎在他们前面,将他们前进的马蹄阻拦下来。
酒楼一侧缓缓走来一伙人。这伙人大约有三十来人,每一个都是牛高马大,膀大腰圆,光是他们下人的外貌就足够让他们嚣张。
突然出现的三十几人,让大光头也不得不慎重,尤其这一枪,威力不容小觑,足见用枪之人修为不俗。
他双手抱拳冲来人问道:“敢问弟兄那条道上的人物?”
光头放低姿态想先问清来由,但是那人却好似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并没有回答光头,只是默默走上前去,伸手拔出扎在地里的长枪,将枪拿在手中颠了几下,并未做声。
沙洲城有个用枪之人,是沙洲县令徐世豹的手下,修为不俗,杀人如麻,此刻用枪之人正是徐世豹手下第一战将——阿虎。
光头知道这一代有这样一位用枪之人,但是此刻他却拿不准,若真是那人可就麻烦了,为了确认身份,他再次放缓语气开口:“我乃是义勇帮的大当家毛太一,今日是来此处寻些私仇,杀了这几人我就走,绝不挡弟兄的道儿,烦请兄弟行个方便。”
阿虎冷漠地开口:“你要杀何人?”
眼见有戏,马匪头子毛太一伸出手指指了指庹荻几人,“这几人昨日夜里伤了我义子,让我孩儿做不成男人,今日来此投店,却不料老天开眼,竟让我撞上了,杀了这几人我们立刻离开,绝不给兄弟找麻烦。”
阿虎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看见一身黑甲的静以及他旁边的少年,他便明白这两人就是老爷和师爷要拉拢的人,于是他对毛太一说道:“这两人不行,他们是我家老爷的客人,而且还是贵客。”最后特意加重了语气。
闻听此言,毛太一眉头紧皱,心中大骂。他可不管这两人是不是谁的贵客,他只想要给义子报仇。无论官老爷还是县太爷,挡他路,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行事准则。
若是他愿意卑躬屈膝,凭借他的修为绝不至于落草为寇。
看眼前之人,不像是说笑,毛太一也便不再收敛性情,直接暴喝一声“滚开”。
阿虎修为不简单,毛太一不愿多生事端,心想:只是不愿和这人纠缠,绝不是怕了他。心中想着,胯下的马儿已经踏步,想要绕过身前提枪之人。
此处毕竟是沙州城,若不赶快杀完人离开,真惹上官兵会很麻烦。毛太一是这样想的,但事实并不会按他的想法发展。
阿虎见对方竟想无视自己,他岂能忍?手中长枪刺出,直冲毛太一后背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能让你如此轻易刺了他们大当家?就在阿虎出枪的时候,还有一人出手,此人长相丑陋,身材瘦弱,手持一柄长剑,一剑刺出,硬生生阻挡住了阿虎手中的长枪。
阿虎见此人出剑迅速,力量也大,反观身材瘦弱,他当即明白眼前之人的修为不低。于是他使出了更强的一枪,向用剑之人刺去。
那人修为确实不弱,他叫阿泽,是义勇帮的二当家,一个半步聚神境的用剑强者。他这样的修为在江湖中确实是少见的高手。
见长枪飞来,阿泽的反应迅速,手中长剑变动,依靠剑招,巧妙的化解了攻击。
就在二人交手之时,一个声音从酒楼中传来。
“好剑。”
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从酒楼的二楼的窗户中飞身而出,飘然而至,落在阿泽身前,站在他的马头上。
阿泽与阿虎的是一惊,此人竟然能在一息之间便轻易落在了他们之间,白衣的修为绝对远在二人之上。
阿泽抬头望着稳稳站在他马头之上的男子,忙问道:“你是何人?”眼前这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几个眨眼的工夫就连着出现数位强者,小小的沙洲城竟然卧虎藏龙。
阿泽在打量白衣,白衣也在仔细打量阿泽,打量他手中的剑。
白衣人目光如炬,眼神中仿佛有光,看得阿泽心里乱糟糟的。他长相丑陋,从未有人如此细细打量他,这让他很不适应,于是阿泽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伸手抽出腰间修长的长剑,说道:“玉孤城”
阿泽闻言大惊,脚下用力一蹬,倒飞出去,落地之后也不忘警惕地望着还在马头上站着的玉孤城。
他惊讶地问道:“黄沙飞剑玉孤城?玉门关顶尖剑客?”
白衣人愣了愣,微微笑着说:“他们好像是这么称呼我的。”
阿泽手中剑迅速变换位子,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人的名,树的影。关于玉孤城,江湖传闻不少。玉门关顶尖剑客,修为极高,剑法超群。
玉孤城手握长剑,脚尖轻点,飘落在阿泽身前一丈距离的地方,谦虚地说道:“都是江湖人抬爱,当不起顶尖二字。”
玉孤城谦逊,那是他的事,但阿泽可不敢当真。
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对方手中的剑上,心中时刻预想着对方何时出剑,将会如何出剑。
“聚神境?”阿泽问道。
玉孤城轻轻点头,“这倒是真的。”
阿泽心中一沉,已然萌生了退走的想法。他虽有半步聚神境的修为,但半步聚神境终究不是聚神境,想要彻底跨过那道鸿沟不知还要多少年的修炼,不知还需怎样的机缘,这道鸿沟足以抹平他的自信。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有名的剑客,他觉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够赢过眼前这人。
玉孤城眉头微皱,他看出对方有想退之意,心中大感无趣。若是以往,对手不愿出手,他也许会任其离开,但这次不行。因为他喝了酒,许多的酒,此刻酒意正盛,借酒比剑,是他最喜欢的事。
而且玉孤城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用剑的高手了,他实在是太想与人比剑了。
心意至此,玉孤城手中长剑便已刺出,嘴上还说道:“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还请仁兄接我一剑。”
见有人出手对付阿泽,阿虎也就乐得一个清闲,没有参与两位剑客的比拼。
转头看向飞马前奔的毛太一。
去势汹汹的毛太一已经冲到那名少年面前了,他手中长刀高高举起,气势不俗,杀意渐浓。
下一刻,一个黑影晃动,前冲的毛太一被人阻拦下来,并且被踢落马下。
出手之人便是一身黑甲的静。
毛太一来到庹荻身前的那一刻,静的脚尖轻点,高高跃起,伸出一只脚,轻描淡写的点在了那颗光滑如玉的大光头上。
愿意为即将得手的毛太一只觉着有一股巧劲从额头袭来,根本来不及防备,就被轻易的踢飞出去,跌倒在地。
这一脚轻易阻拦了趋势汹涌的毛天一,同样给了阿虎出手的机会。他想着义父的交代,也不敢耽搁,一杆长枪狠狠刺出。
毛太一刚从地上爬起,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杆凶猛的长枪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忙不迭的赶紧出刀阻挡。
这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的高个子大汉,他们扭打在一起,所占空间自然不小,而且两人又都是使用的大开大合的招式,武器也属长兵器,所以为了避免被误伤,庹荻几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出几步。
静低头看了看被庹荻拉住的手,不解地问道:“不用出手?”
庹荻轻轻一笑,“鹬蚌相争而已,不急,先看会儿戏。”
一旁的芸娘听见他们的对话,扯着老板的手再次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心里想着:你们要做渔翁,我却想当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