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听到此番夸赞倒是不意外，自知所言非虚。
百年前灵影山覆灭，十方阁销毁了一切与之相关的记载和痕迹，南奉境内禁止谈论。若不是魔患把这场灾难化为恐惧刻在云章每个人的骨子里，灵影山的存在便会从历史上被彻底抹去。
而万妖王在近百年出生的人眼中，自然只剩一个模糊又不敢提及的称谓。只剩一些寿数漫长，避世隐居的修士尚且记其雪鸿泥爪。
如今十方阁已然覆灭，秋颂便能毫不避讳提起。
秋颂见夏歧不急着走，活像憋了几百年一般，把人拉到院中一角的树荫下，从芥子里掏出一碟瓜子和一套茶壶，摆出长聊的架势。
“……”夏歧怀疑秋颂那芥子里什么都有，不由试着问道，“有葡萄吗？”
秋颂埋头翻了翻，端出一碟葡萄干让夏歧将就将就。
夏歧不挑食，吃了几颗觉得味道尚可，便在掌心放了几颗递给肩上的岁岁。
他有一事好奇许久，如今与知情人聊起，便趁机问道：“说起来，有没有记载万妖王形象的物什流传下来？”
“当然有，”秋颂掏出一件东西，“遍大街都是，我随手收藏了几只，若是恩人看得上……”
夏歧看向秋颂手中，一只两指宽的乳白玉石小海龙憨态可掬，爪爪里抱着一颗剔透润泽的赤红珠子，一眼便觉得可爱得紧，是他没有收集过的形态。
他不由立马承下这好意，面色平淡地把小海龙拿了过来，在秋颂怔愣的目光中放入芥子。
“这不是原身吗，我是指化形为人的样貌。”
秋颂没想到夏歧把客气话当真了，敛起了牙疼的表情：“……万妖王现身人间的时候很少，据有幸得见的人相传，每次都是遮天蔽日的威风海龙原身。再说了，大部分妖灵还是更喜欢保持自在的原身形态，说不定万妖王就没化过人形。”
夏歧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白玉小海龙：“你说万妖王在世间绝无仅有，这是何意？”
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运起一个清除术法，将小海龙从雕刻成型到转手至今，身上所残留的别人的气息荡涤得一丝不剩，宛若初生，又让自己指尖的抚摸重新给它印上痕迹。
秋颂嗑着瓜子，丝毫不影响说话：“如今全云章都知晓百年前灵影山与十方阁那惨烈一战，而活得久一些的人，对两百年前的西荒御魔战定然有印象。”
夏歧一愣，西荒是指云章西部绵延千里的荒漠地域，那里的大地被黄沙与烈日吞噬，环境极为恶劣，杳无人烟。
据霄山任务述职文书记载，曾有弟子接过前往西荒清剿沙魔蝎的委托。此魔物甲硬狡诈，在适合潜伏的沙漠中如鱼得水，任务难度不低。
但那里的魔物不会轻易离开赖以生存的荒漠，除却想发横财的人前去捕杀取灵材，没有人会往那边跑了。
秋颂继续道：“两百多年前，云章可谓战乱不休。偏偏那时候，云章的各修仙门派不掺和人间事……不仅仅是禁止插手人间兴衰，比如百姓因洪涝，干旱，传染疾病等死亡，都漠视不理，可谓端足了仙人的架子。百姓想在乱世中求生嘛，便结伙去西荒捕捉沙灵蝎，谁知沙灵蝎早已被战乱的浑浊之气浸染，变为了魔物，百姓尽数被吞噬杀害。魔物食血肉而强大，开始搅动黄沙蔓延扩张，不断往周边吞噬村庄……”
夏歧对这位邋遢大夫的博闻有些惊讶，不过经对方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既然西荒的沙魔蝎不会离开荒漠，为何还有人要委托霄山除去，甚至不是驱逐。
原来沙魔蝎不离开自己的地盘，却会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
秋颂又道：“那时西荒没有镇守的修仙门派，沙尘暴与魔物一时嚣张肆虐，周围百姓朝不保夕。万妖王便带着众妖灵从千里之外赶来，与魔物大战十日，那黄沙中巨影盘桓，龙吟穿云，万魔退散，打得魔物将黄沙吞下的村庄都被吐了出来——魔物往西退去几百里，万妖王在边界划下饱含凌厉妖力的界限，魔物自此不敢越过半寸。嗐，后来万妖王陨落，边界消失，魔物虽然偷偷摸摸过来了，估计也被打怕了，不敢像当时那般嚣张了。”
夏歧听完，脑海中浮现那时万妖王率领群妖大战魔物的威风画面，双眼毫不掩藏地露出对强者的神往，而心里却是一番新鲜而温柔的心悸。
秋颂见夏歧听得起劲，也讲得更来劲了。
“那一战之后，云章更多妖灵甘心臣服，跟随万妖王回到灵影山。万妖王知晓妖灵生性不羁，不爱拘束，不遵规则，爱恨皆由喜好，还因浑身都是灵材珍宝，难免与人间修士多有冲突。那时各门派因为修炼资源争夺而此消彼长，万妖王便令灵影山避世，不站队任何门派，不参与任何门派纷争，才让灵影山延续到百年之前。
“到了百年前，云章最鼎盛的三个门派皆有新掌门继任，便是苍澂逸衡，长谣竹溪，以及十方阁岳洛。那时人间百姓疾苦更甚，三人一改门派历代行事准则，洪涝便一齐治水，干旱便用术法调水引流，疾病更是炼制丹药相救——除却与朝代更替相关的事，人间一切祸事都会出手相助。一来二去，便和也帮扶人间的灵影山有几分相熟。
“殊琅明白一味避世，偏安一隅不是长久之法，而各方掌门俱不同于历代掌门的冷漠骄矜，便开始试着往来。后来修士与妖灵之间关系愈发紧密，万妖王开放了灵影山与云章修士交易的沉星海海市，造就了盛极一时的繁华。”
夏歧听完后明白了。
三任掌门与万妖王的结交，好不容易开创了云章的一番新气象，自此万千生灵能在乱世里相互帮扶。
然而徐深借着刚刚建立的信任，残忍屠杀了灵影山，百年魔患开始，人间还未来及喘口气，又混乱更甚从前。
百年前繁华覆灭的刀光剑影战火仿佛在两人眼中猎猎烧过，又归为南奉荒芜庭院的寂静。
秋颂叹了口气：“万妖王陨落前，将所有妖力化为一道屏障，阻止灵影山死去化魔的妖灵前往人间肆虐……虽说万妖王心怀天下生灵，却不知会不会后悔轻信了人间递来的友好。”
夏歧久久不语，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万妖王定然知晓三个门派的祖师爷没有坏心思，但导致这番全族覆灭的后果，却也是从试着与云章建立信任开始。
秋颂唉声叹气：“你看如今这魔患严重……还好如今苍澂与长谣的掌门都不输百年前的祖师爷……只是这十方阁，哎。”
当初也是鼎盛一时的门派，便这样在徐深手上迅速走向覆灭了。
夏歧闻言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扶上腰间潋光，认真道：“我师父边秋光是岳老阁主的徒弟，到我这一代，也承袭了逍遥游。如今霄山尚在，岳老阁主的传承未断。”
秋颂慢慢睁大眼，看向那柄百年前令妖魔畏惧的利剑，目光又落在身形气势皆如利剑的年轻门主面上。
他终是露出与邋遢外形不符的释然欣慰一笑，却稍纵即逝。
他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复杂，压低声音问道：“哎，恩人与清掌门是道侣？原来恩人就是那位神秘道侣……”
夏歧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像？”
这话题换得太快，夏歧扶着潋光，眼里浮起的凛然还没来得及消散，看得秋颂结实一哆嗦。
秋颂忙说：“像极了！一看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想起清掌门为道侣寻到神医谷的传闻……”
夏歧说到此事，也有些不痛快，眯着眼慢慢用拇指推开一段锋利的剑刃：“若是让我见到神医谷那帮收了报酬揽下活，又干不出正事的人……你什么表情？”
秋颂忙抹了一把脸：“……恩人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夏歧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提醒道：“什么传闻，不都是拜你这些话本的传言所赐。”
秋颂眼看又要被数落，忙又把话题紧急转弯：“哎对了，我方才看恩人对万妖王殊琅十分神往……”
他贼眉鼠眼地凑近夏歧，低声八卦地问道，“……殊琅与清掌门相比，谁更合恩人心意？”
夏歧闻言一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又在若有所思里笑意渐深，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有趣极了。
连秋颂都不知道何处取悦到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地，夏歧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把小海龙对着日光，那剔透纹路让他越看越喜欢。话锋却是一转，语气淡然地向秋颂问道：“我也有个疑问，秋大夫。你既然知晓引渊的毒无解，却又对它了解颇深，否则如何一夜便配出缓解丹药？”
秋颂笑容一僵，结结巴巴道：“学……学无止境嘛。”
气氛沉默几息。
夏歧转头向他笑了笑，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想请秋大夫帮忙留意，若知晓有人能解此毒，报酬好商量。”
秋颂讪讪摸了摸头。
夏歧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秋颂立马浑身紧绷。
夏歧却道：“你之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都有什么功效，介绍来听听？”
秋颂见自己的得意之作有人赏识，立马殷勤凑上去，低声兴奋道：“哎，恩人你看这瓶，服下便能长出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虽然只能持续一夜，却够品足意趣……”
远处回廊转角，有一道墨蓝身影隐在角落。
清宴此时的轮廓锋利冷硬，冷沉的目光正落在庭院树下，夏歧不肯离手的那只白玉海龙上。
片刻之前，他听到自己与另一个名字并列，让夏歧做选择。
而他的道侣，避开了这个问题。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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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溯世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