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来到塔顶,在清宴身边收剑,看向被载川剑刃贯穿的法器——是一只其貌不扬的金铃。
他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金铃已经破损,他伸手便想去捡。
在触碰上冰冷金属的瞬间,一抹虚弱残留的灵气谄媚地沾上了他的指尖,其中混杂了千百人灵气的气息仿佛涌进了肺腑。
他瞳孔蓦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倏地退了一步。
如同嗅到死气一般恶心,从脚底窜起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气味像是钥匙,隔了二十年光景,顷刻把他不由分说地拖回永不见天日的潮湿阴暗中。
清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始终隔着一层般听不真切,几声之后,他才蓦地神魂归位。
夏歧的面容逆着月光,低垂着眼眸,缓缓摇头:“……我没事,原来那些死于心魔幻境的修士的灵气用在这里了。”
清宴的目光依然犹疑地停在夏歧面上。
“启动金铃需要大量灵气,金铃形成幻境之后,误入的修士会死于亡魂,灵气又会被它吸取。如此循环,不断壮大。”
金铃上残留着几缕没来得及消散的灵气,并无危险。夏歧方才的神色快得只在晃神之间,他却看清了其中的愕然与愤怒。
清宴没再顾及金铃,不由放轻声音:“伤口裂开了吗,还是经脉又痛了?”
夏歧低垂的睫毛挂着雨珠,看着金铃陷入完全失神,久久没有回应。
清宴越发察觉不对劲,又低唤:“夏歧?”
夏歧蓦地回神,迷茫地望向清宴:“嗯?是比较诡异。”
他没注意清宴听到这个文不对题的回答时蹙起眉,只是看向四周,“柏澜等我下,我去找样东西。”
云霞镇浮华热闹的幻境消失以后,恢复了目之所及的断壁残垣。夜风在旷野恣意呼啸而过,呼吸之间是被雨水翻起来的泥土腐.败味道。
夏歧穿过缓慢徘徊着的千百道灰影,黑色身影如同另一道颜色稍浓的亡魂。
他猝不及防看到熟悉模糊的面容,那是之前向清宴搭讪的女修和送灯老妪——小镇亡魂在不断重复生前行迹,能与误闯的人交流的,也是同样误闯的人。
众多亡魂伫立在茫茫雨雾里,修士与凡人的亡魂并无不同,都成为了晦暗天地间的道道阴影,五官模糊,神色呆滞而迷茫。
想必归途无路,去路渺远,才于生与死的交界处踟蹰不前。
夏歧循着影戒的感应,在狼藉废墟中找到了四枚猎魔人的影戒。
他摊开手心,任雨水把影戒上的泥渍冲刷干净。
周围雨水落下的轨迹倏地一滞,他敏锐抬头。
只见昏黑夜幕下,祈福塔顶有一团温润澄净的蓝色光晕缓慢漾开,明净的蓝光束成道道光线,沿着某种古老肃穆的纹路凭空蔓延,又相互勾连,在小镇上空撑起一个巨大的法阵,随之缓缓落下。
亡魂们纷纷抬头,与夏歧一起望着从上空降落的明澈符文。
是安抚亡魂,净化魔气的法阵。
塔顶之上,那袭月白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飞扬,载川作为阵眼镇在法阵正中,清冽的光在昏暗的天地间几近炫目。
幽蓝光晕从头顶落至脚下,夏歧就像被一阵温暖的风安抚过神魂。
天地间如同被清气荡涤而过,连稀薄的月色也干净了几分。
亡魂们纷纷如梦初醒,迷茫地环视四周,又像才想起什么,终于露出了表情。
夏歧握着手中的影戒,看着四周的亡魂无声地哭笑,身影又慢慢消散。
无论悲喜,来世间走一遭,带着最难以割舍的记忆离开,能抵消乱世里生死无常的不甘吗?
夏歧察觉身侧有一抹熟悉的气息接近,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成为猎魔人的时候,神魂会与影戒相连。如若在外牺牲,同门会把影戒带回霄山……也算,有个魂归之处。”
话音才落,他察觉不断淋在身上的冰凉消失了,不由抬眸望去。
只见清宴在他头顶撑起避雨术法,驱出他衣服的潮湿水渍,让肌肤所触顷刻变得干燥柔软。
清宴垂眸看着他手心的影戒,伸手轻推他的手指,让他的手掌蜷缩,替影戒挡住漫天雨水。
那干燥指尖的温度让冰冷雨水浸泡过的肌肤微微一颤。
“此番也算机缘,多亏了你,他们才能回家,”清宴的眉眼隔着朦胧雨雾,却又真实可触,他凝视了夏歧片刻,放低的嗓音如干燥温暖的风,“同心契……就算没有合籍,无论我与你的陨落时隔多久,神魂总会归为一处。”
若有一日消散于天地间,也有彼此作陪。
夏歧心中倏地一悸,久久回望着清宴眸里的认真坦荡,以及……一抹担忧。
许是冷雨没有再落到他身上,浑身冰冷也被渐渐驱除出去。压在心上的落寞仿佛被撬动,阳光不由分说地漏了进来,熨帖着每一分想翻涌的心绪。
他缓缓弯眼,收紧手中的影戒,唇畔忍不住露出笑意。
清宴一直是能烘干他心底任何阴郁潮湿的光。
清宴看他缓了过来,从芥子中取出自己的银色外袍,递了给他。
夏歧一愣……这是,清宴觉得他很冷?
他有些好笑,修士怎么会畏寒,不过清宴看他不入定老是睡觉,说不准也觉得他在天寒地冻里需要添衣服。
这可是清宴的衣服,他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把自己裹进宽大温暖的衣服里,呼吸之间都是舒适干燥的木香,仿佛被清宴暖烘烘的气息包围了。
他不由笑了起来:“哎,你别说,不冷了。”
清宴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用成毯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回长谣后,清宴便调遣苍澂弟子配合长谣去探查类似云霞镇的地方。
竟然又从两个幻境中找出了两个金铃,看来云霞镇不是孤例。
此金铃名为锁魂铃,虽为阵眼法器,却只作为副阵眼,用来收集灵力,延绵不绝地供给主阵眼。
此推断一出,众人面色凝重,没想到背后之人竟然动用了这般阵仗。
夏歧没有在云霞镇见到林鸣的亡魂,也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情况如何。
而那批探查云霞镇返回的异常弟子,一半在驻守秋水湖祭坛,一半在巡视秋水湖灵矿脉。
付乐山已经亲自带弟子前去查看。
夏歧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想好一个里应内合,就算锦都大阵预警魔气侵入,消息也能被拦截下来。
他没去凑热闹,在远离热闹的清静小院继续过着吃吃睡睡的懒散作息。
只是从云霞镇回来以后,翻搅出的记忆便萦绕在睡梦中,时常化为梦魇,压得他浑身冰冷而躁郁,经脉也不嫌事大地隐隐作痛。
付乐山来到霄山的小院时,夏歧正沉沉睡在花树下的摇椅中,桌上放着三枚铜钱。
摇椅上的人阖着眼,蜷缩躺着,显得手腕脚踝如少年人一样纤细,好像风一大便会让他生病。
而一抹冷光在他眼睫沾上凌厉的光华——是安静躺在他怀里的那柄剑。
付乐山在五步之外停住脚步。
夏歧看似毫无防备,猎魔人的警觉反应却让他不便贸然靠近。
他叹了口气,轻声嘀咕:“更深露重还睡在院中,怎么一样不能让人省点心……”
话音刚落,一个睡意模糊的声音嘟囔着:“点心?什么点心……”
付乐山:“……”
“付老?”
夏歧撑了个懒腰,发现来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更不见所谓的点心,不由摸了摸睡意还未消的脑袋:“是灵矿脉的探查有消息了?”
付乐山没有回答,只是向他递出一张宴请贴。
宴请贴装帧奢华,夏歧瞌睡都醒了,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十分意外。
“难道是天海宴?”
这算不算私自改了老祖宗的规矩,长谣是想和十方阁直接结仇?
“天海宴还有些时日,此番宴请只是想让大家稍加歇息,”付乐山老神在在地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探查的后续吗?”
夏歧有些好笑,原来是他多想了。
不过付乐山说得委婉,这个时候的宴会,恐怕不止吃吃玩玩这么简单,既然宴会邀请了霄山,那也会有需要霄山去做的事。
说不准就像傅晚猜测的一样,如今各门派关系盘根错节,处于中立的霄山反而有不一样的作用。
况且,他正愁怎么去会会金铃背后的人。
这不是刚瞌睡便有人递上枕头么?
歇够了,该干正事了。
夏歧没有推辞,指腹摩挲过宴请贴上的精细金纹,眸里蕴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如此,晚辈到时候便叨扰了。”
付乐山走后不久,夏歧便见清宴从园门进来了,把一个朴素的食盒放在桌上。
他一愣,期待地打开,居然是三只莲花酥。
层层叠叠的酥脆莲瓣散发出微甜诱人的香味。他眼尖,这般工艺,长谣厨子也未必能及。
他双眼一亮:“柏澜,你还真给我做了。”
清宴看了一眼他眼睑上淡淡的乌黑,开口道:“夏歧,我说过,你若是不想去哪里,可以不去。”
夏歧一愣:“你指门派宴会?”能捞好处又能看到门派之间扯头花,怎么能算勉强呢?
清宴直言不讳:“霄山。”
夏歧没想到清宴这么直白,两人一时无声对视。
原来从云霞镇回来后,清宴对他的反常依然疑虑担忧,还误以为事关霄山。
上一世,清宴以为他被迫入了霄山,过着命悬一线的日子,往来刀山火海间,甚至导致经脉被毒折磨。
没想到这一世也没能绕开这个话题。
以前他失去七情六欲,和清宴渐行渐远,一切解释都没有必要。
如今他却有更多耐心想与清宴互相了解。
夏歧坦诚迎上清宴的目光,认真开口:“不是的,柏澜,我不能说在霄山的日子都是开心的,但霄山给了我很多想要的东西。以前或许有很多无奈,但如今一切选择都是我的本心。”
清宴看他片刻,沉静眼眸带着洞察的深邃,才终于颔首:“那便好。”
夏歧笑了笑,接着主动解释:“云霞镇那晚,我看那金铃有些眼熟,后来察觉这法器的背后,说不准是我的仇人。”
从云霞镇回来,清宴繁忙,他忽然嗜睡,两人作息时有错开,一直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想必让清宴挂心了不少。
清宴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次夏歧这么坦诚。
夏歧看出他的心思,有些好笑地给他倒了杯桂花酒:“道侣之间哪有那么多要隐瞒的事。”
清宴似乎也认同此番话,于是问道:“那么,你的经脉……”
“啊,对了,”夏歧没听到似的,拉上清宴的手腕,温声畅想,“等到魔患结束,咱两都不用到处跑了,就住在星回峰,每天吃吃睡睡,做点道侣之间增进感情的事……”
清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食盒向他推了推:“吃吧。”
夏歧才想起差点辜负的美食,忙迫不及待啃了几口,然后满足地瘫在椅子上。
“总算圆满了……”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新
第 20 章 旧日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