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亚瑟猛地颤栗一下,迅速躲进黑暗里,看着他们走过。
他微微放松了身体,轻舒口气,握了握手中的扫帚,继续清扫校场角落里的灰尘,脚上沉重的铁链发出零星的碰撞声。
他高高的身子微微弯曲着,拖着铁链,一丝不苟地清扫,直到把整个校场扫干净,天已擦黑。
手心被粗糙的扫帚来回磨砺,已痛到麻木。
亚瑟换了只手,低下头,看到扫把上已沾满了细密的血丝,在昏暗里闪着妖异的黑光。
他恍然不觉地笑了笑,摊开手掌。
手心,是层峦叠嶂的血洞。
黑压压的一片,一层叠着一层,像一个个死人的眼睛,冒着血黑的光。
他沉默一下,把扫帚放到旁边,借着昏黑的光蹲下身开始拾捡地上的铁钉。
大半个校场,到处是暗黑的铁钉,有些,已经微微生锈。
它们为什么会散布这么多地方?
因为自己,要不停地跑。
亚瑟笑了笑,轻吸口气,再捡起一颗,轻声喃喃:“我说哥们儿,你们干嘛非和我过不去呀?你们直冲向我,你们疼,我也疼。这下好了,你们那么温暖的枪筒不呆,孤零零躺在凉地上,我呢就得捡着你们。你们累不累?”亚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口气,笑:“…我可有点累了啊。”
腿有些麻,头也有些昏沉,亚瑟微微闭了闭双眼,仰头看向夜空。
清寒的夜,却有很多很多星。
…终于,又过去一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他们,可还好?
这一个月,没人和他聊过一句天。
亚瑟在冷风中轻吸口气,咳了几声,沉默一会儿,慢慢放松身体,躺在冰凉的地上,抬头静静看着夜空。
光裸的背脊上,早已满是血洞。
疼痛,在现在看来却是庆幸和提醒。
…我还活着。
我能看到今天的星。
头,还是炸开般的痛,没有一刻停止,可眼前大片的刺白色眩晕已在减少。
但,他每闭起眼睛,就还是数天前被抓到的噩梦。
是,父亲的命令,回炉,没有期限。
重进堕天回炉是因为他进博物馆试图盗某些东西时被情报局抓到,审了十天,似乎有人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十天,他被重点审讯:电刑,水刑,少食,少水,减少氧气供应,不间断的轮流审问,让他身体和心理都濒临极限。
温度不停地冷热交替,使他体温一直处于忽低忽高的不定状态。
强光不间断的照射使他时刻不能睡觉,反扣的手铐脚铐,接连的审问,接连的循环,没有日夜。
意识在模糊和清醒中来回交替,他用尽所有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说。
十天过去,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他以为自己已被放弃。
他也确实,已被放弃。
他已决定做最后一件事。
可是偶然的机会,让他还是逃了出来。
伤痕累累到了家门口才昏迷过去,却在当天午夜忽然醒来,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巨大房间,再无法入睡。
躺床上的七天,头无时无刻不在剧痛中,眼前时刻像在被一束强光直射,脑子一直清醒,却不能动弹,也无法入睡,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双眼静静望着天花板。
亚瑟盯着寒冷的夜空,直到星的惨白堕入他深蓝的眼睛里,变得刺眼,他才再次轻轻闭起,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己躺床上的七天,除了定时来送食物和药物针剂的人…他,没有来过一次。
他每天都在尝试下床。
可腿因为不间断的折磨变得无力,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在被用了带有激发性质的药后,才慢慢好起来。
清晨,他爬下床,试着站稳身子,告诉定时来送餐的人他可以站起来了。
然后,他来了。
只有一句话:晚上回炉,没有期限。
亚瑟沉默地躺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到地上细碎的沙砾被血口遍布的背脊缓缓摩擦,然后慢慢向身体两侧退去,留下冰冷的刺痛,亚瑟双眼冷冷望着寒空。
是,七天后才能爬下来站在地上的他,在能下床的当夜就被父亲送到了这里。
回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是剩下的残次品。
你会有很多“特权”。
作为从堕天毕业可以出去接任务而因任务失败被捕再次被遣送回来的学员,将面对的是一群比你年龄更小的学员,他们可以按照堕天规定挑战你,而你,不再像曾经那样可以还击,你——不再有可以还手的权力,甚至,不可以躲,只有在他们对你造成残疾和致命伤害时,才能徒手去挡。
一旦你有一丝反抗,堕天所有的人都可以聚集在一起没有任何限制地把你杀掉,甚至可以,把你的血和肉混着破碎的肢体当面吃净。
你没有上衣,必须终日赤裸上身,脚下,是比新学员刚进来时更沉重的铁铐。
你需要无条件地服从,食堂后厨,所有清洁人员,甚至是曾经和你一样的学员,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时间,要你做一切他们分配给你的活,就像在完成任务。
你训练时是靶子,接受教官任何把你当成工具性质的任务。
所有的训练都是三倍的量,负重的重量,俯卧撑的时间,狙击完成的数目…
你没有伤药,只有高浓度的酒精。
你很少时间处理伤口,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一个人看待,不会有人和你像朋友一样说话,你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残次品。
所有…所有。
在这种情况下,在嗜血如命的堕天,没有人能活过两个月。
所以在外面任务失败或者企图背叛的人员,会在没来及被押回堕天时,主动选择自尽。
堕天有史以来只有两个回炉的人员,一个在第七天自杀,一个,在第一个月。
一个月前,多了一个:自己。
今天是第二个月的第一天。
可,等待自己的,是回炉,没有期限。
亚瑟闭起双眼,将眼底的惨痛掩去。
忽然,一阵冷风猛地扫来,他倏然睁开双眼,深蓝色瞳孔现出一道明灭的光,一个侧身躲过,一颗暗黑色的钉子骤然出现在他刚躺过的地方。
亚瑟站起身,对面站着一个比他更年轻的黑衣男子,黑发黑眼,看摸样是个亚洲人,让亚瑟瞬间想起了隋刃和裴,不过,他们早已离开。
只是,这个亚洲人的眉目却有些怪异,不像隋刃和裴看着那么舒服,双眼之中带着些阴笃,鼻尖下,竟还有细碎的胡渣。
他冷冷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枪。
堕天的狙击战,每周都有一场实战,其余天,枪里装的都是这种铁钉。
每颗3厘米长。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攥拳,这种钉子,这种枪,这一个月几乎每一天,都会不间断向他射来。
穿透,砸中他身体的各个地方。
而他们,最喜欢射的,就是他的眼睛。
“你竟然在休息?”对面比他大概小三岁的男子笑起来。
亚瑟沉默片刻,“我这就走。”
男子愣了愣,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亚瑟深蓝的眼睛,怪声道:“哈,该隐的哥哥,科查尔总教官的儿子。”
他和该隐是同批同队的学员,可,该隐因成绩优秀早已提前离开,他,却仍在这里!
而这个人,是该隐的亲哥哥,是堕天最残酷、带他们进地狱的总教官的儿子,早两年就已被提前批准毕业,竟然变成了回炉者重新回到这里,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恨意和妒意发泄在他身上,而不会有回应的危险,这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直了直背脊,“我是。”
男子大笑,“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比你更可悲?被亲生父亲亲自踹进地狱,变成不可能再翻身的回炉者。做任务失败还被抓?怎么样?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滋味…很好受吧?”
亚瑟微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把刚才那颗射向自己的铁钉捡起。
校场所有的铁钉,今天都必须捡干净。
男子见这个平时受气无数也不敢有任何表示的回炉者竟什么也不说,甚至在不屑的笑,顿时眯起了眼睛,眸中,有嗜血的火光顷刻间燃起。
——咔嚓。
他忽然再次上膛,把枪对准亚瑟,慢慢道:“刚才,你敢躲?”
亚瑟背脊慢慢僵起,虽然脸色苍白,但语气缓慢沉静,“刚才,你要击中的,是我的眼睛。”
“致命的地方,我可以躲,可以导致残疾的部位,我可以挡。”亚瑟站起来,哑声说着自己仅有的砝码。堕天这对待回炉者残酷的规定,竟成了他唯一的□□。
男子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可是,眼睛,只是残疾的地方。”
亚瑟怔了一下,直直立在原地。
男子笑,“这么说,你有一个把柄落我手里了。”
亚瑟苍白着脸沉默。
“现在我去告诉长官,说你破坏了规定,你是不是立刻就成了这岛上众人的大餐?”
亚瑟沉默一下,淡淡道:“说你的目的。”
男子愣。
亚瑟淡淡道:“如果你想告,刚才已经走了。”
男子怔了一下,笑:“听说三年前首批学员的骑士亚瑟以全科第一名身份出堕天,看来不是虚名,有点脑子。”他沉默一下,举起手中的枪,“听说你是武器专家,对狙击枪很在行,我要你,把它改造成可以一次出三颗子弹的枪筒,可以么?”
一发三弹,在堕天,这绝对会比别人多了一分活命的机率。
亚瑟静静看着他,“可以。”
男子微微弯了嘴角,“好,你今夜回去给我改造好,我不会告发你。”
亚瑟淡淡道:“好。”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你信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瑟淡淡道:“这一周是你们队的特训期,晚上没有允许,你们是不可以出寝的。”
男子冷冷看着他,紧紧咬牙,忽然笑道:“好,成交。”
亚瑟不再说话,搬起地上已装满铁钉的箱子。
“慢着。”男子忽然再次说道。
亚瑟微微皱眉,转头看他。
见对面的年轻男子已把枪口对准了他,“让你这么走了,我觉着…还是太容易了点。怎么着,也得留点什么吧。活靶子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亚瑟悄然攥了攥拳,直起身体。
男子淡淡道:“我不击中可以导致你残疾和失去生命的地方,但是你不可以躲,更不可以挡。只一枪,算为我们的交易开红。”
亚瑟微微弯了弯嘴角,“只这样?”他笑了一下,把双手负身后,淡淡道:“来。”
男子被他这一笑再次激起一阵怒意,黑压压的枪筒慢慢移向他的身体,最后定格在他的脖颈。
亚瑟就这么静静看着,竟没有眨一下眼睛。深蓝的眼睛,平静无波。
“砰!”
近一寸的铁钉,就这么呼啸着,直冲亚瑟的脖颈而去。
没有穿过动脉,只切断了一条静脉,然后直接钻进柔软的脖颈,露出铁钉的尾。
从喉咙深处涌上一声干呕,亚瑟立刻抚住钻进脖颈的铁钉尾,血,已开始源源不断地向下淌。
酸液,因剧痛一阵阵上涌,亚瑟轻轻吞咽一下,喉咙处立刻是窒息般的割痛。
他忽然轻咳一声,身体跟着颤栗一下,笔直的背脊,终于微微弯曲。
他不再吞咽,却开始慢慢缺氧,亚瑟轻闭了闭双眼,开始试着用鼻子呼吸。却又是一声干呕。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男子眸中的笑意更加明显,慢慢走近亚瑟,不屑的看着痛苦的他,把自己的枪抛进亚瑟旁边地上装满铁钉的箱子里,悠悠道:“我明天来取枪。”
他微微咧嘴,露出惨白的牙,“记住我,代号…武士。”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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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番外——回炉四个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