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咳起来就格外地狠,整个人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朔朔寒风中枝头摇摆的枯叶,让人光是听着便觉得心惊。
陆思北停下脚步。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不恨?”
陆建国不信:“我自你七八岁起和你妈就不和,打你十岁起几乎就没有承担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这些,你都没有恨过我吗?”
陆思北心中冷笑,原来这些,他心里倒是清楚。
他一字一顿轻吐:“不恨。”
如果他对他有期待,如果他把他当父亲,那他自然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去责怪。
但是如果不把他当父亲呢?
如果从来都不曾有期待呢?
陆建国听到他这个话,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我现在别的都不想了,但是陆家这么大的家业,是从你爷爷那辈一点点打拼挣下来的。
你总不能真让它就断在了你手里吧?”
他说话的口吻近乎带着哀求。
“怎么会?”陆思北道:“我不管,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他说的是春来。
陆建国不知道他说这话算不算赌气,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春来……春来毕竟是别人家的。”
这个时候他倒是分得很清楚了。
陆思北说:“你那么喜欢外头那个女人,只要是她生的,你还在乎是不是你的种?”
陆思北许久没跟陆建国发脾气了,但是比起这挖苦人的本事,陆建国宁愿他吵闹一通,至少比软刀子杀人好。
陆思北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病房。
陆思北走了一会儿之后,江萍才回到病房。
她手上拎着一个保温盅,里头,是给陆建国熬的鸡汤。
“思北怎么说?”江萍一面把鸡汤从保温盅里盛出来,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陆建国苦笑一声:“还能怎么说?他不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我就知道。”江萍的声音很低。
“你说什么?”陆建国没太听清。
“建国,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你就说吧。”
“我觉得,你这个儿子……良心不太好。”
“你说什么?”陆建国的脸色明显垮了下去。
江萍胆子大了起来,也不管他爱听不爱听,只管道:“你看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自认待他不薄的,他可有给我一个笑脸啊?
我要是自己受点委屈,当然也没什么,但是你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就算有天大的仇也该化解了吧。”
“思北这孩子心不坏,他就是……不会表达。”
江萍嘟嘟囔囔:“你一直都是这么说,要我说,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这些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哪一件认了你的好啊?
别的就不说了,上次说好了领证,就因为他一个不高兴,到现在都没办成,你从来都想着你儿子,我……”
“啧。”
陆建国听到这个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我说了,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到时候就算……就算我死了,我一样能保证你们衣食无忧。”
“谁跟你说这个了?”江萍道。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我何时在面前提过一个‘钱’字?我知道你的,你心好,肯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我……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名分而已。”
“我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名分就这么重要?”陆建国问。
“重要,当然重要了,以后就算死了,我也要去地下服侍你啊。”
“这件事以后再说。”
“建国……”
江萍还想再说什么,恰好此时,病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古尘心手上抱着一束花站在门外,看见这一幕,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一看就是有了争吵。
“你们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来。”
古尘心说完,转身就要走。
“来都来了……”陆建国忽然有些着急,话说出口意识到自己似乎太激动了些,片刻,缓和了神色道:“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来都来了”,还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古尘心果真就进了病房。
见古尘心进了病房,陆建国便对江萍道:“这病房里也没什么东西,你去楼下买几斤水果吧。”
江萍望着他们两个人,脸上似乎有些犹豫之色。
陆建国皱了皱眉头,语气便有些不好听了:“快去!”
江萍到底是不敢逆了陆建国的话,只能灰溜溜出去。
古尘心看到这一幕,笑了一声:“可以啊陆总,自从和我离婚以后,这家庭地位的确是高得离谱啊。”
她说着话,看见病床旁边有一个空置花瓶,应该是医院准备的,她便顺手将自己带来的花插进了花瓶里头。
陆建国侧着头看着她,他说:“你就别取笑我了。”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偷着乐吧?你在想,陆建国也有今天。”
古尘心顺手拿了一把剪子剪花茎。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古尘心问。
“实话。”
“实话是……并不。”
“你骗我?”
“真的,说实话,如果你这病能够早得几年,哪怕是一年,我都能高兴疯了。
但是这一年,我真的想了很多事情,你说我以前心高气傲,总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求而不得而非是不得已而为之。
恨意疯狂那几年,我恨不能一刀杀了你。
但是现在想想,斗来斗去,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是人生过得太顺了,一辈子都被捧着、惯着,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妈妈,等真正开始想起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和我疏远了。
说实话,听到你得病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儿子。
我担心他为你难过,但是又怕他被仇恨蒙蔽,一点都不难过。”
陆建国都没想到,两个斗了一辈子,竟然到了现在这种年纪,还能有交心的时候。
他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儿子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你太强势,不懂温柔小意,但是半生浪荡回来,才发现,强势有强势的好处,总好过口蜜腹剑,外表温顺,内里满心盘算的强。”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深意。
但是古尘心却反应很大,她说:“你不是吧,陆建国,你该不会是想吃回头草吧?”
“我告诉你,我可不愿意啊,你前半辈子身强体壮正是好用的时候,你便宜给外面的女人,你现在病了,病了,你来找我?要我伺候你?
我可不做这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