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果然是为苏长生一死的事而来,但却不是因为难以判断谁是凶手,而是牢狱里的人想要见苏柳,考虑到苏柳和死者的关系,衙差这才走了这一趟。
得到消息的曹奎赶了回来,陪着苏柳一道去了衙门打点什么的。当然,这县衙里的人也不会不长眼色的想要给苏柳难看,人家那身份摆在那呢!
想要见苏柳的是周氏,走进黑暗幽深的大牢,犯人被关在牢里,或躺或坐,见有人来了,就从间隙里伸出手来去抓,大牢深处,隐隐有些惨叫声传来,平添几分恐怖。
来到周氏关押的牢房前,苏柳给领路的衙差递上了一块小碎银,喜得他笑眯了眼,只差没搬来凳子给苏柳坐着说话了。
“大姑娘有事儿尽管叫一声,我就在外道侯着。”衙差言语恭谨地对苏柳说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苏柳这才看向坐在干草上的人,咳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定了定睛,见是苏柳,猛地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伸出手:“柳儿,柳儿你可来了,快,快把你弟弟救出去,柳儿。”
苏柳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见她穿着一身宽大的囚衣,头发散乱,两鬓微白,面容像是老了十岁不止,苍老得如同一个老妪。
“你要见我,就是为说这个?”苏柳淡淡地道:“杀人偿命,苏金泉可不无辜。”
“不,不是他杀的,是我,是我将那个畜生给打死了。他是死有余辜,若不是他将春桃卖给了唐家,我又怎么会杀他?唐家你知道吧,那里是个吃人的地狱啊,那畜生怎么可以?怎可以将亲闺女扔进地狱里去。”周氏匍匐在地,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苏柳忽然想笑,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她真的就笑了出来,道:“你也知道那是吃人的地狱啊,当初你们不就是想把我送进那样的地狱么?听说那家也家财万贯,苏春桃嫁过去也是丰衣足食,兴许她就是个命大的,富贵荣华享一辈子呢,倒也比跟着个农夫刨地要强吧!”
周氏的哭声噶然而止,抬头看她,只见她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口里吐出的话,不就是当初她们对她和陈氏所说的么?
周氏心里发苦,这两天她一直在想,难道这就是报应么?当初她和苏长生合计要将苏柳给卖了去唐家,现在竟然是苏春桃被苏长生给卖了!
是了,这一定是报应了,不然怎偏偏就是唐家,偏偏就是春桃!
若是从前,周氏可能还会反讽几句,但现在,她一个女儿被卖了,还不知要如何,一个儿子就在对面牢里,自己也身处牢狱,这能指望的,除了苏柳还有谁?难道是娘家人么?
所以,哪怕苏柳说的话再尖酸刻薄,周氏也没有半点脾气,反道:“是,这都是报应啊!我从前是被鬼迷了心眼,才会去设计你,所以才遭这报应啊!但柳儿,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春桃他们都是无辜的呀?就是同父异母,他们也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呀!他们才那么年轻,柳儿,你大慈大悲,救救他们这一会吧!”
生怕苏柳不答应似的,周氏紧接着又道:“我给你磕头认错了!”说着跪爬着后退两步,向苏柳嗑起头来,一边道:“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坏心眼,是我恶毒心肠,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这没啥见识的村妇计较,救救他们吧,我求你了。”
她言词诚恳,苏柳见此不由得轻叹,也觉得没啥意思。
要问她有没有快意恩仇的感觉么?说实话,还真没有,不是她善良圣母,而是走到今天,她早已没有最初那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心气在,应该是说,她压根就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如果是真的恨到极点,她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痛苦一千倍万倍,可是,有意思吗?
随着苏长生一死,她忽然就觉得,所有的怨恨,都随之消失,剩余的,也就是漠然罢了!
而周氏此举,说实话,倒是比苏长生要强的,到底是真心疼爱子女的人,甚至为了苏金泉而甘愿顶罪。这就是为母则强么?
“够了。”
周氏抬起头来,眼神热切地看着苏柳,道:“柳儿,你愿意救金泉了么?他真的是无辜的呀。都是我干的,是我把苏长生给杀了,与金泉无关的。”
苏柳敛下眼皮,漠然地道:“你我都知道,苏长生的死到底是谁下的手。”
周氏脸色微白,神情有些慌乱地道:“是我杀的,只要有人认了,那还不行吗?要偿命,我给他偿就成了啊。可是,金泉才十五岁,他还那么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柳眼神微冷,道:“若不是你惯的他不知天高地厚,他又怎么敢弑父?”
周氏身子一软,抿着干裂的唇,看着她道:“你呢,你就不想那畜生死吗?他死了你不高兴吗?最高兴的应该是你们吧,这回他死了,你们该高兴的不是吗?”
苏柳冷笑,道:“你知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死,死了倒是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一了百了。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我还没说你们多管闲事,把人给弄死了呢!”
周氏听着心里一寒,看着苏柳就跟看着怪物似的,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就像他们如今这样,不是么?
“不管如何,我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周氏哭着说道:“如果要人填命,我去就成了啊!”
“你真愿意代替苏金泉死?”苏柳眯着眼睛道:“哪怕你要被处以极刑,五马分尸也愿意?”
周氏打了个寒颤,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极极刑?”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更别说苏金泉是弑父,已是大逆不道,处极刑又有什么出奇的。”苏柳冷睨着她。
周氏萎顿地瘫坐在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就在苏柳想要讥讽几句的时候,她道:“我愿意。”
周氏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坚决,道:“只要能救金泉,极刑我也愿意。”
苏柳有些意外,同时亦有些愤怒,道:“他就这么值得?周桂枝,你不止一个儿子,你还有一个银蛋,还有一个丫丫,为了苏金泉,你把另外的几个孩子置于何地?本就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你要他们如何活下去?”
母爱,这就是母爱么,可她为何就不想想另外的孩子,那才多大的孩子,没了父母,要怎么活?
周氏低下头来,猛地又道:“柳儿,那也是你的弟妹,如今你有财有势的,照顾一下两个孩子也是易事,你就做好心,收留他们吧。”
苏柳不怒反笑,道:“周桂枝,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答应你?我欠你们的吗?”
“柳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别用那个词来标榜我,这顶高帽我也戴不起,我更不是什么好人。”苏柳打断她的话道:“他们的母亲都不要他们了,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周氏气得不轻,却还是忍了下来,咬牙道:“你就这么狠心?真要见死不救?”
“既然敢做,他就该承担这代价。”苏柳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你就不能当为你娘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周氏突然叫道。
苏柳脚步一顿,想起她来之前,陈氏所说的话。
“柳儿,人死不能复生,金泉他们也是被逼狠了。若是可以,能帮的就帮上一个吧,权当为了你将来的弟弟妹妹积点阴德。”
苏柳很明白,苏长生那样的人渣其实是死有余辜,如今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从前,他该有多以苏金泉这个能读书的长子引以为傲啊,却偏偏死在了他手里,怎不讽刺?
“只要你能救金泉,我愿意一辈子都吃素念佛,为你娘他们祈福。”周氏满目期盼地求道。
苏柳闭了闭眼,最终道:“我只能保住他的一条命,至于县官大人会如何判,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到底是杀了人,很可能会被流放。”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保住一条命,周氏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要有命就好,但随即,她想到流放,脸色又变了。
苏柳转过女牢,来到隔壁的男牢,苏金泉神情木讷地坐在那里,像是失了魂一般,不由道:“你都听到了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般冲动行事,害人又害己,苏金泉,你真是个废物。”
苏金泉眼皮动了动,木木地看着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苏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大步走了。
出了大牢,曹奎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问:“如何了?”
苏柳叹气,苦笑道:“怕是要欠知县大人一个人情了。”
苏金泉杀的又不是汪洋大盗,而是亲生父亲,留着命判流放,该是最好的结局了,为这样的人欠个人情,苏柳真他妈特么想骂天!